韓謙是很熟悉這片區域的,或者說,他很熟悉趙郢。他的伴侶習慣把各種瓶瓶罐罐塞到冰箱頂,不易腐爛的水果擱置在陽台,收衣服先收內衣內褲,其次才是外套之類。玻璃茶几下藏著他的煙盒,這對於韓謙不算秘密,這些天趙郢很辛苦,他會特批一天兩根以內的數量,讓趙郢有發泄的餘地。
這個家到處都布滿他們生活的軌跡,每間屋子好似留有殘影,因而趙郢在面對趙父趙母那句「你在跟一個男人亂搞」的責問時,少有地抬起頭,說了是。
這時的韓謙已經在去往美國的飛機上,他交代得含糊,只說媽媽出了事。趙郢一個人站在茶几旁,脊背挺得筆直,耳朵里好像飄著機翼劃破雲端的聲音。
「爸,媽,今時不同往日了,同性戀愛是被允許的,同性婚姻也——」
「混帳!」趙父猝然開口,茶杯狠狠砸到趙郢腳邊,水撒了一地,「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和你媽把你培養成今天這個樣子,就是讓你跟一個不三不四的男的攪合在一起的嗎?」
「老趙……少說兩句。」趙母拍著他的背順氣。
她安撫完丈夫,又走過去拉趙郢的胳膊,囁嚅著說:「老大,不要同你爸置氣,他前陣子跟你堂叔爭地皮大動肝火,病了好些天,我倆這次來也是想讓你拿個主意。」
趙郢深深吸了口氣,他原本就瘦,一忙起來顧不上吃飯,現在瘦得更像塊薄紙片。
「多少錢?」他問道。
趙母說:「不是錢的事……」她說著,趙父把頭撇到一邊,眉間豎著一道深刻的川字紋。
「是、是你爸把你堂叔打了,他們家威脅咱,說不給賠償,就報警把你爸抓起來,在牢里呆幾年!」
趙郢啞然失笑。
他左右肩膀仿佛各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硬生生將他的下半身往下拉、再往下拉,墜到海平面以下才好,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喘不過氣了。
趙母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專注地碎碎念著,趙郢通過她零碎的描述拼出了一個大概的真相。
總之就是,傷情鑑定達到輕微傷,堂叔一家伸手就要一百萬的賠金,否則拒絕和解,甚至要鬧到法庭。
這件事還沒到難以轉圜的地步,但趙母緊追不捨地問著他的存款,趙郢表情有些冷,蹲下來徒手撿著茶杯碎片:「我沒有那麼多,媽。」
「怎麼會呢?」趙母扯著他的衣服,好像不相信一般,「幾十萬,幾十萬總有的吧?賠償金可以再談,但十幾萬……十幾萬他們家不會接受的呀!」
趙郢很輕地喊了一聲「媽」,重複道:「真的沒有了。」
「老大。」趙母臉色難看,「你的錢該不會……」
「不在韓謙那裡。」
趙郢說:「這些年他沒有花過我一分錢。」
韓謙搬過來後,進廚房的活兩人對半開,有時候韓謙做飯次數更多,他在國外磨練出一手好廚藝,趙郢很喜歡他燒的菜。
結婚戒指也是韓謙買的,他偷偷量了尺寸,沒叫上趙郢,一個人去的商場,據說一對戒指花了七千。
韓謙有和他講過,大學畢業向關係很好的同學投了一筆錢,相當於合作創業,他既是股東也是技術顧問。最近工作室漸漸有了收益,已經有大公司中意他們的項目了。
趙郢覺得這比上班還累,費心解釋道:「我名下的車是全款買的,這套房還在還貸,每年年末固定給你和爸轉一筆錢,還要顧及生活開銷。零零總總算下來,我手頭真的不剩多少。」
「不是的。」趙母搖搖頭。
她把幾次將欲發作的丈夫瞪了回去,姿態依然放得很低。
她說,你可以找你那個同事借的,你們感情好,韓謙會答應你的。
趙郢剛想說韓謙哪來的錢,趙母不給他機會,搶先道:「媽不小心看到他落在沙發的紙,上面寫著他會拿到一大筆錢。哦,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們公司大老闆的親兒子?」
趙母說得很詳盡,一邊說還一邊把照片劃給他看。她能了解得這麼全面,很有可能是問過了趙寶瑞。
整個客廳,趙郢的父親懶散地癱坐著,兩隻手捧著腹部,似乎因為妻子的發現感到高興。趙母腦後的髮髻隨著她低頭、抬頭的動作上下聳動,她放軟語氣,神情昂揚地勸說著趙郢,不要好面子,如果韓謙肯借這筆錢,他們是可以考慮讓韓謙和小妹結婚,成為家裡的一份子的。
趙郢在想什麼呢。
他想了好多好多。
韓謙是非常愛他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建立在他是雲升董事長喬彬程兒子的前提下,不用說一百萬,哪怕是一千萬他也是肯借的。
但趙郢壓根不想這樣,上刀山下火海的有他一個就行了,韓謙不欠任何人的,何必被牽扯進來呢。
他的前途,他的未來,他才二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