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你也得走出來,都這麼多年了。」林喬說,「以前那麼愛笑,現在就沒見你笑過,小孩子的,活得給自己上了把鎖,辛不辛苦?」
「放你自己一馬,也給別人個機會。你看看屋子裡面那一群,多好啊,別總把別人關在外面。」
官周指尖緊扣著易拉罐埠凸起的淺沿,指腹壓得蒼白,抬起頭,看了眼黑雲繚繞的天,眼睛發乾。
他年年都來這裡,沒漏過一年。
小時候一家人來,後來成了他和官衡,又後來只剩他一個。
直到前幾年來這的時候,剛好碰著那天胡勉下來買洗髮水,這人見了他以後,眼睛干眨了半天,差點沒當場抱著他哭出來。
胡勉長得比實際年紀大十歲,勾著他脖子的時候像劫持人質,通紅著眼睛說:「沒把我當兄弟是吧?來這麼多次,一次也不跟我說,你什麼意思?!」
那一天晚上喝得最晚,喝到最後,胡勉走路像跳芭蕾,沒頭蒼蠅一樣踮著腳回去。
第二天一醒就給他打電話,倉皇得仿佛以為昨天是個夢,結結巴巴半天也沒放出一句主謂賓完整的屁。
聽得官周不耐煩,沒忍住懟了一句:「是不是沒醒?沒醒就接著睡。」他才愣了一下,然後在電話里笑了好長一陣,最後沒頭沒尾地「操」了一聲:「媽的,洗髮水丟了。」
從那一年開始,後面的每一年,都像今年一樣,他再也沒有一個人來過。
第26章 「接你回家啊。」
接連幾瓶酒下肚讓官周有些恍惚, 他看著林喬彎曲嶙峋的脊背,一時出神。直到不遠處的小賣部拉下卷閘門,雷一樣的嘩啦響突兀地劃破了這片夜的寧靜, 才把他從一种放空的狀態里拔了出來。
林喬沒等到他的答案。
不驚訝,意料之中。
他拍著少年的肩胛,把人從外頭攬回了店裡, 伸手解開脖子上的圍裙繫繩:「我本來前幾天就走了, 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 怕你來了沒看見我, 就多留了幾天。現在見了你了,我也能安心回去了。」
他把圍裙拋回櫃檯里,抽了張紙擦拭手上的髒污。這些年離開學校的日子, 蜷縮在這間小而簡陋的店面里, 讓他多了不少市井氣。
林喬總笑呵呵地跟人說,這叫人氣,腳踏在實地上,聽的是街頭鄰居呦呵逗趣, 摸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不比什麼文氣差。
但是多年從教, 還是會在他舉手投足的剎那間, 體現出儒雅的感覺。
他臨走前, 深深地看了官周一眼, 說:「下次見你媽媽, 幫我多帶一枝花, 以後可能不能去看她了。」
官周蜷了蜷手指, 悶悶地說了聲:「好。」
他付過錢, 又回到了店門口, 蹲著靜默地仰頭看了一會兒天。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星星也沒幾顆,附近唯一的光源是遠處接觸不良的路燈,銅質的燈罩里燈泡忽明忽滅。
周圍的攤位全走了,新的店主從後廚走出來,在櫃檯前操著濃厚的口音咿咿呀呀地算帳。
他吹了會兒風,將酒精帶來的睏倦壓了下去,又回了包間。
周宇航已經醉得不像個人樣了,癱在椅子上像軟趴趴的八爪魚,看著他就喊:「老大!快,跟我一起唱——難~忘~今~宵~難忘今宵~!」
官周拍掉他伸出來攔路的手,擰著眉看向胡勉:「喝多少了?沒攔他?」
胡勉自己脖子都喝粗了,通紅一片,含糊不清道:「四瓶,就四瓶!這孫子搶起酒來跟水牛似的,我真特麼抓不住他!」
他又指了指趴在桌上的一坨不明生物:「看到沒,殺紅了眼,連虎子都沒放過,簡直可怕。」
全場只有孟瑤一個人臉上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紅,清醒地看著這一切,撇著嘴說:「你還好意思說人家,你看看你自己的臉,猴子屁股。你去一下關公廟,說不定能給你留個牌位。」
「……」胡勉說,「還是不是朋友,過分了啊。」
他撐著坐正了,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問:「見著林伯了嗎?」
官周把包間門打開,散屋裡的酒氣,坐回去:「見到了。」
胡勉眯著雙模糊不清的眼,把人從頭髮絲來來回回打量到下巴頜,確認了幾趟沒有異常,才渾身輕鬆地深呼吸了一口氣。
「見到了就行!」他又開了兩瓶酒,一瓶遞給官周,另一瓶自己先喝了一口,「來,周哥,我今天還沒跟你喝呢!今年喝完了,就算過去了,等回去了就不能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