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半最後一班地鐵結束營業,CBD林立的高樓大廈卻依舊燈火通明,鋼筋水泥鑄就的時尚建築里多的是通宵達旦徹夜在崗的都市男女。
賀崢已落戶深市,計劃明年購房,現今居住的小區坐落在黃金地段,視野開闊、夜景極佳,從書房的飄窗望出去正好對著他上班的大廈,當然,租金相對高昂,勝在通勤時間短,有時候不小心把資料落在公司或者家裡能很方便地取回。
他喜歡高一點樓層,去年搬家時只看了高層的房子,最終擇定眼下這個兩房一廳的,八十多平,獨居十分適宜,次臥作為書房使用。
整理好後日開庭所需的資料,賀崢總算結束了一日的公事。
長時間盯著筆記本屏幕讓他的雙眼產生輕微的乾澀感,他用力地閉了閉眼睛,摘下半框眼鏡隨意擱在桌面上,將補光的檯燈關了,起身準備洗漱入睡。
他的日常大同小異,工作以外最多的娛樂活動是和同事聚餐或者團建,酷愛嘗試各種新鮮事物的蔡博明曾調侃他的生活比老年人還單調,賀崢卻並不覺得簡單一點的日子有什麼不好。
在過往二十多年裡,為了擺脫貧瘠的過去,達到目前的生活質量,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不曾真正屬於他自己,也是這兩年才逐漸把腳步慢下來品嘗到悠閒兩個字的含義,工作所帶他的挑戰和刺激已經足夠,下了班,他很喜歡獨處時井井有條的安逸。
近期最大的變故莫過於林向北。
他吐出白沫,舌尖嘗到一點薄荷獨有的勁爽的辣意,為自己又無緣無故想到林向北而快速地蹙了蹙眉心。
林向北對他避之不及的態度太明顯,他要是一而再地尋過去,仿佛有想跟林向北舊情復燃的嫌疑——怎麼可能?
他們兩個如今八竿子打不著,接觸到的社交圈有著天壤之別,賀崢何必自降身價,跟一個高中沒畢業還坐過牢的前任糾纏不清?
他如常放鬆且沉默地靠著床在睡前刷一會兒社交訊息。
點進朋友圈剛劃拉一下,前幾日去Muselbar加的營銷在十幾分鐘前發了條視頻,他無意觀看,但停留的片刻視頻已經自動播放起來,賀崢眼眸微動,手指凝住,因為這條畫面里的主人公儼然是林向北。
各色滑柔的光線於昏暗的環境裡來回交織,只穿一件白襯衫的林向北站在卡座前被人群團團圍住仰面喝酒,一整瓶,喝得很急。
橙黃色的酒液從唇角溢出來順著他繃緊的下頜線一路流進白皙的脖頸里,略寬的襯衫最頂頭的紐扣沒系,露出的一截細長的脖子和明顯的鎖骨全濕透。
儘管他非常努力地吞咽,但透過屏幕也能發現他喝得很勉強,拿著酒瓶的手顫抖著,因為太用力,手背的血管微微浮起,視頻不是很長,播到一半,林向北喝酒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兩道俊秀的眉往中心靠攏,表情肉眼可見的痛苦。
賀崢以為他會停下來,但沒有。
林向北簡直是不要命的喝法,只是頓了幾秒就更加快速地將瓶底最後一點酒液都灌進喉管里。
他踉蹌了兩下才站穩著將空了的酒瓶往下叩,證明已經見了底,嘴唇動著,無法從口型辨認出他說了什麼。
視頻到這裡就結束了。
賀崢卻著了魔似的將聲音開啟,從頭到尾地再播放了一遍。
隔著屏幕的林向北四周圍滿了人,都在高聲起鬨吹口哨,浪潮似的一陣陣「喝、喝、喝」伴隨著規律的拍掌聲催命般地貫徹錄像的全過程,觸目驚心、如雷貫耳,但不得不承認,這段視頻里的林向北脆弱得驚人、也性感得驚人。
隔著屏幕看林向北的賀崢都有此感,更別談屏幕里的人是真真切切地站在林向北身旁,帶來的視覺衝擊力只會成千上萬倍的強烈,所有人都在目不轉睛看著林向北,而其中一個坐在卡座的男人顯然是這場近乎是對林向北殘忍的圍剿的發起者,帶有深沉情色的眼睛發著令人厭惡的青光。
賀崢幾乎是馬上就坐不住了,胸腔被一種無端的憤懣填滿,可當他掀開被子踩住地板,冰涼的瓷磚貼住腳心,這點冷意像冰似的澆在他的怒火上,使得他意識到,他與現在的林向北毫無關係,沒有任何理由和身份動氣。
他也不知道在這段視頻前發生了什麼,拍攝是否經過林向北的同意。
「我在這兒工作。」
「你都看到了?那有什麼,都是為了賺錢而已。」
這兩句話是林向北親口說的。
會發到社交平台做宣傳的視頻本來就公開可見,如果一切都是林向北的授意呢?
為了賺錢,林向北能做到什麼樣的地步?
賀崢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心中的怒火卻始終熊熊燃燒不肯消去。
他很慢很慢地磨了磨牙,一瞬,抓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出門,邊下樓邊播打一早存在通訊錄里的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