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林向北衝進衛生間,撞開隔間的門,一彎腰衝到喉嚨的酸臭酒液全稀里嘩啦開閘似的從嘴巴和鼻腔里噴了出來,他已經顧不得髒,跪在地面,兩隻手撐在馬桶上,發出一聲駭過一聲的嘔吐聲,直到將胃裡排空才張大嘴巴艱難地、大口地呼吸。
他的心跳得好快,砰砰砰連接著發白的大腦,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連抬手都變得很費勁。
他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死在這裡。
他才二十八歲,雖然活得很辛苦,但還不想死。
林向北胸膛劇烈起伏,輕微渙散的眼瞳許久才能勉強看清東西,幾乎半跪半爬地扶著牆站起來,為自己又度過一道難關而艱難地抽了下嘴角。
被惹毛的黃敬南罵他「給臉不要臉」,把兩個選擇擺在他面前:要麼嘴對嘴餵酒,要麼把整瓶烈酒喝了,他假裝猶豫過選了後者。
林向北能夠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各種各樣不懷好意的瘋狂的粘膩的目光,在特定的場景下,一個人的痛苦和屈辱會是調動氣氛最好的興奮劑。
他不是玩不起的人,既然選擇了這份高薪的工作就要相對有承受其帶來的一系列效應的準備。
嘴巴鼻子裡充斥著殘存的嘔吐物的酸臭氣,林向北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台漱口擤乾淨,鏡子飄起的剪影像迷障里森白的湖泊倒映出一隻死氣沉沉的鬼臉,他默默地和發空的眼睛對視半晌,很茫然地有一點不認識自己了。
沒法再上工,意識恍惚,甚至走路都變得困難,林向北擔心自己半路猝死,躲進休息間給室友江傑打電話,問對方有沒有時間過來接他一趟。
江傑為人爽朗,知道他為了還債沒命地連軸轉,一聽他的請求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林向北縮在沙發里,室內有暖氣,他還是感到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冷,一直在發抖,大概是早上被抽了那麼多血又沒有好好休息的後遺症。
他強撐著不敢睡,怕黃敬南找過來,拿指甲摳自己的手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不到幾分鐘,林向北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時間,聽見手機在響,摸索著摁了接聽,「餵?」
沒有人說話,只有輕微的電流滋滋聲。
他看了一眼是陌生號碼,有氣無力地問:「誰啊?」
手機那頭的賀崢已經坐進了車裡,聽見林向北在並不嘈雜的環境裡傳來的虛弱嗓音,鬆一口氣,將電話給掛了。
林向北只覺得莫名其妙,揉了把臉把手機放回兜里。
同事進來被他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你真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啊?」
林向北搖搖頭,對方給他倒了杯熱水,溫熱的水流像條開闊的河流淌過火辣辣有灼燒感的喉嚨和胃部,他的身體稍微回暖一點。
半個多小時後,江傑打電話說人已經在外頭。
林向北實在走不動道,讓同事帶他進來,他顯然也震驚於林向北的狀態,瞪大眼說:「怎麼弄成這樣?」
「回去再說。」林向北眉頭緊鎖,「扶我出去打車吧。」
江傑將他一條胳膊架在肩上,費力地扶著他一同從Muselbar的大門繞出去,林向北四肢綿軟,步伐像剛學會走路似的一頓一頓,眼皮子上下打著架,隨時要睡著的樣子。
「撐住,千萬別暈過去啊。」江傑氣喘吁吁,「你身上怎麼那麼冷,不行就去醫院吧。」
去醫院是要花錢的,林向北強打精神,扯唇笑道:「沒事,回去喝點熱水睡一覺就好了。」
兩人停在馬路邊攔計程車,林向北剛想找個地方靠著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不經意一抬眼,見到馬路對面的路燈下站著一道亭亭的人影。
大片發黃的燈光里有細小的灰塵浮動,像漂泊的雨絲,也像細細的雪粒——林向北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但他見過雪,那是好幾年前的冬天,他獨身去到陌生的北市,大街上到處白茫茫的,景色新奇又漂亮,但雪裡沒有他想見卻不敢見的人。
他像做了一場隔空的夢,神情惘惘的。
人影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