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身在賀崢旁邊坐下,後者搖頭,已經把校服外套拿在手裡,打開針線盒準備縫補。
林向北乾脆脫了鞋躺床上去,看賀崢非常嫻熟地穿針引線,好奇地問:「你跟你奶奶學的?」
得到一個點頭後,他的姿勢從躺著變成了盤腿坐,饒有興趣地注視著賀崢拿著針線的手靈活地在布料里來回穿梭,看得入了迷,目光不自覺地落在賀崢線條分明、帶著冷香的書卷氣的側臉,不過腦地說:「賀崢你真好,你要是女的,我一定娶你做老婆。」
賀崢縫針的動作一停,反問道:「你覺得一定得是女人才會縫衣服嗎?」
林向北從來沒有想過這麼深奧的問題,被堵了下,半晌才用他僅有的生活經驗回答,「反正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會縫衣服的男的。」他的肩膀挨著賀崢的肩膀,非常感慨地、由衷地複述,「賀崢你真好。」
尾音拉得長長的、懶懶的,帶著波浪號似的,不仔細聽像是在撒嬌,賀崢知道不是,但他可以認作是。
林向北思維跳躍得快,「那你會織毛線嗎?」
打橫的兩隻食指憑空在空氣里快速打圈,很期待地看著賀崢。
賀崢果然從不讓人失望,「會。」
「太好了。」林向北挑一挑眉頭,不客氣地說,「我下個月生日,你給我織條圍巾當禮物唄。」
賀崢拿過剪子咔嚓一下剪掉線頭,「什麼時候?」
「十二月三號,還有半個月的時間給你準備。」
賀崢把縫補好的外套交給林向北,頷首,「好啊。」
咯噠——
是蓋子打開的聲音。
塵封多日的過往如擺在角落的的塑料收納箱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林向北拿手拍了拍,嗆得他別過臉去,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迫切地要見到收藏了多年的珍貴物品。
他把掀開的蓋子擱在一旁,在衣物的最底下見到了躺在塑封袋裡的大紅色——賀崢親手織給他的圍巾。
這十年來林向北東奔西跑,為了輕裝上陣總是被迫捨棄掉很多東西,唯獨這條上了年頭的圍巾像是他離不開的精神寄託一般陪著他從荔河到廣市又闖蕩到了深市。
他小心翼翼地把圍巾從塑封袋裡取了出來,手很緩慢地撫過,儘管做過功課的賀崢選的是很不錯的料子,林向北也保管得當,但在歲月無形的捶打下,柔軟毛料的手感已經變得有一點粗硬,這並不影響林向北蒼白的嘴唇浮現一點笑容。
當時賀崢可不止幫他縫了衣服,還替他里里外外地將凌亂的家打掃了一遍,感激涕零卻無以為報的林向北將家裡喝僅剩下的兩瓶爽歪歪強行塞進賀崢的書包里當作酬勞。
他兩隻手都抓著圍巾,深深地把自己的臉埋了進去,企圖嗅到陽光或者清風此類美好的氣味,可惜鑽進鼻子裡的只有屬於陰暗地區的樟腦丸帶來的特有的輕微眩暈,因而有些嘆惋地回到了現實,回到這間不向陽的出租房、他一塌糊塗的人生。
這鮮明的大紅色成為太晦暗的視野里唯一的色彩,耀目得他的眼睛幾乎產生不應該有的濕意。
林向北重重地嘆一口氣,手伸進摺疊好的圍巾縫隙里,摸到一個硬角,緩慢地往外抽。
是一張巴掌大的特地過了塑膠的黑白高考准考證——賀崢的准考證,林向北偷偷溜進考場裡,一間間地找,找到賀崢的臉,用刀片小心地沿著底部割下來,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粗糙的紙面裹在反光的塑膠材質里,少年賀崢的臉像是倒影在水面中模模糊糊,他用指腹一遍遍摩挲著,好像就能擦乾淨而變得清晰。
林向北沒有參加高考,他當時正爭分奪秒忙著跟鍾澤銳賺大錢,哪有時間跟賀崢見面、聽賀崢的勸告?
為了驅趕賀崢,他說了很多難聽至極的話。
「別傻了,現在什麼年頭,讀書頂個屁用,你自己愛考考去,不要成天來煩我。」
「你賤不賤啊,都說分手咯,你明不明白什麼叫做分手?」
「你也清楚我們倆的事不能告訴別人,難不成一直跟你搞在一起啊?」
「這是我跟澤銳哥這幾天賺到的錢,你看清楚了,有哪幾個大學生能賺到這個數?」
因為賀崢糾纏他的次數太多,鍾澤銳叫人把賀崢堵到新世界的巷子裡圍毆,不是很嚴重的傷,但林向北就點著煙靠在二樓的窗戶旁,眼睜睜看著失望透頂的賀崢一瘸一拐地滾出他的世界。
再後來,再後來……
林向北迅速地將圍巾連同准考證塞回收納箱裡,用力地揉一下眼睛,沒有眼淚。
他不是愛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