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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管員帶林向北到會客室時,他通過反光的玻璃窗、金屬的鐵門瞥到了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腦袋的頭髮被剃到最底部,只剩下一點點青色的茬,瘦到兩頰微微凹陷下去,眼下大團的烏青,神色萎靡——叫他用這樣的姿態去見賀崢,不如把他殺了更痛快。

張律師又問了一遍,「你想見他嗎?」

林向北抬起青白的眼睛,幹得起皮的唇震顫著,「我能遠遠看他一眼嗎?」

怕被拒絕,激動地身子往前傾,「張律師,看在我這段時間這麼配合的份上,求你幫幫我。」

張律師面露為難,最終於心不忍地起身同監管員耳語幾句,接著又到會見室外詢問賀崢的去向,一分鐘後,進來抓住林向北的手,「他在大門,快點,晚了就見不到了。」

林向北的心像被錘擊著,跳得很重、很快,習慣性看向監管員尋求同意。

法理不外乎人情,兩個監管員朝他點點頭,他這才彈簧似的竄起來,在張律師的帶領下,在監管員一左一右的監視里,大步地往大廳外跑。

荔河的看守所不大,一路小跑著很快就到了厚重的大鐵門。

鏽跡斑斑的鐵門上有一個可以從裡頭打開的小窗,林向北在監管員的示意下將臉貼了上去。

八月底的天極熱,空氣被太陽炙烤得扭曲,前方是一道長長的栽種了糖膠樹的道路,大片大片的綠色水波似的在林向北被汗滴濕的眼裡化開了。

他用力地眨眨眼,眨去裡頭的濕意,撐開了眼皮,讓模糊的視線慢慢清晰。

搜尋著,他見到了!

賀崢——從這一扇小小的有限的窗戶望出去,賀崢已經走出了不短的一段距離,只留下一個挺直的朦朧的背影,耀眼的熱烈的太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隨風吹著,不規則的光影沒有節奏地晃動,投射到灰色的水泥路面恍惚似像金色的湖泊。

賀崢踩在波光粼粼里,渾身光芒,在林向北的眼睛裡,走到遠方去。

忽然之間,感應到什麼似的,賀崢的背影一頓。

林向北猛地矮下了身。

他不知道賀崢有沒有回頭,但他希望賀崢不要回頭。

就這樣走下去吧,一直走下去吧,去過屬於你的璀璨人生。

林向北再也無法憑藉自身的力量支撐住自己,他靠在鐵門上,抱住腦袋無聲痛哭起來,滾燙的眼淚澆在面頰上,直燒到心裡去。

他是如此地懷抱著跟賀崢永別的決心。

九月初,林向北被轉移到就近的監獄。

根據鍾澤銳的供詞,林向北是屬於被脅迫的從犯,在張律師的爭取下,他的量刑酌情減輕,鍾澤銳因為是核心人物則判得他嚴重得多,數罪併罰,五年三個月的有期徒刑,和他並不在同一個監獄裡。

監獄的環境比看守所的要好一點。

但林向北可能天生有倒霉運,分配到的監舍里有一個很難對付的刺頭。

林向北年紀輕,又是新人,加上他剛進監舍里沒和所謂的老大打招呼,到的第一天晚上就吃了個下馬威。

夜裡睡一半,突然有人拿枕頭悶住了他的臉。

林向北從夢中驚醒,條件反射地反抗起來,他到底也是混過幾年的,沒忍氣吞聲受欺負這回事,一人單挑三個,挨了好幾拳,等到獄警趕來的時候他逮著一個滿臉麻子的窩瓜胖揍,打得窩瓜發出哎呦哎呦的叫聲。

獄警將他們分開,林向北吐出口中的血沫,氣盛地又一腳踹向旁邊四肢跟麻稈似的瘦螳螂——沒聽過螳螂叫聲的現在可以聽一聽,和窩瓜的一樣,都是哎呦哎呦嘶啊嘶啊。

因為初到第一天就犯事,林向北被關了二十四個小時的禁閉。

他不服,又不是他找事在先,憑什麼罰他?

抗議無效。

林向北是徹底被這夥人盯上了。

剛從禁閉室放出來,就在洗衣房被堵住。

對方人多勢眾,林向北步步後退,手往後摸握住塑膠水勺的手柄當防身武器,感到很無語的,但是想要好好說話息事寧人的語氣,「我又沒惹你們,你們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

幾個都比他年長的男人沒說話,衝上來就是一頓打。

林向北邊擋邊躲,被逼到角落,忍無可忍地動手,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些人在打什麼主意,因為一口一個猥褻的「小白臉」三個字。

動靜太大惹來獄警,一批人都受了處罰,林向北又被關了禁閉,這次是四十八小時。

這樣的情況又陸續發生了好幾次,每一回林向北都搏命似的跟他們拼,進禁閉室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最長的一次是整整三天。

在那暗無天日的七十二小時裡,林向北下定決心反擊。

他養精蓄銳,當天出去後在院子放風時先發制人地沖向帶頭欺凌他的人稱刀疤的老大,瘋了似的每一拳都往死里打,無論其他人怎麼拉架都不撒手。

又是三天禁閉。

再見到太陽,他眯著眼睛伸伸懶腰,帶著一臉還未痊癒的傷再次跟刀疤干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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