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的,是不堪壓下來的那些個重稅,舉族投奔了那些個大戶,給人家做了佃戶,逃了稅,卻也丟了戶籍,於是舉家不是奴籍,勝似奴籍,生死再不由己。
待離得衙門遠了,徐三便又把菸袋給點上了,幽幽一口氣里,嘆出來的都是些人生不易:
「這幾年,北疆不是再不打仗了麼,你且瞧著,縈州城裡還好,哪怕是福手福足,只要那傢伙什還能行事的,那便難免要替那些被征走死在戰場上,再沒回來過的兄弟們繼上香火,全了家裡老人的念想。」
「左右人都沒了,單純把孩子過繼在父兄叔侄名下,那也就是說著好聽,實際上還是在自個兒膝下養著。」
「有那些個稍稍講究些的人家,舉族而居的,那身上的擔子也就重了,一人得挑兩房、三房,替兄弟兼祧了去,行那等敦倫之禮。」
說著,徐三皺巴巴的臉上露出一抹譏嘲:「再往鄉下去,更有那『借種』之事,蔚然成風。」
「也不知是在自欺欺人,還是在做些什麼……往年裡,那些個貞節烈女,豎起來的牌坊,都還掛著,牌坊底下的人啊……」
司微嘆了口氣:「這事兒,那些個女子們能願意?」
徐三搖頭苦笑:「她們願不願意的,誰管呢?」
司微這會兒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半晌,只能道:「徐牙出身,應當是比那些個尋常百姓要富裕些許。」
提起這事,徐三嘬了口煙杆,苦笑:「不成嘍……原本也算是耕讀之家,可惜傳到我爹那一代時,家業便也敗得差不多了,最後終究還是操了賤業,掏空了家底兒,在這衙門裡尋了個官牙的差使,算是躲過了一場災禍。」
徐三說是這般說,面上卻隱有自得,怕是不僅在北疆之亂的影響下,躲過了這場徵兵的災禍,甚至連著家裡人,也都跟著受了幾分好處……征丁這種事,得是當地的駐兵都尉到衙門拿了戶籍冊子,按著冊子上的記載挨門挨戶去征。
衙門有人好辦事,他哪怕是個衙門底下說不上話的官牙,卻也是多跟戶曹手底下的人打交道,花些銀錢,疏通了關係,想在戶籍冊子上勾銷了去,事後不打了再添回來,也不是什麼多難的事。
所以他說的這話,在司微聽來,依舊是和底層的百姓們是有壁的。
吃絕戶這種事,便是司微上輩子在孤兒院裡,也曾從那些個上了年紀的婆婆們處有所聽聞,甚至還就是發生在她們自個兒身上的事。
農村的吃絕戶,不僅僅是逼著家裡沒了男人頂梁的孤寡,為著逝去的男丁大擺流水席,硬生生把這一戶人家積攢來的銀錢都給吃絕了,最後是能連帶著家裡壓水井的金屬把手都能給揪下來帶走的,更況論是那些個稍稍值錢些的東西。
家裡沒了後,再沒個日後能頂梁的男丁,這個家,便也就跟著沒了以後。
沒了以後,便也就再沒能有起來的時候。
家裡剩下的家財,便也就是沒主的對象兒。
至於那剩下的婆婆媳婦子……都是女人,年老的黃土一埋,年少的擇日再嫁,跟這個家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