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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之下,亦有隱憂。百廢俱興,裴昭並不想將國庫的錢財,耗費在無用的土木之上。

古柏蕭蕭,清冷肅靜,遙遙的見得一處院牆。

上書正是三個大字:淨居寺。

元熙帝崇佛,在建康宮西北角,古寺舊址上重,修了這一座淨居寺。上皇投其所好,大興土木,在淨居寺中又拔地而起了一座琉璃塔。

初時說六年,後又算八年,再一說十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工期遙遙的看不見盡頭,耗費巨大,勞民無數。直到上皇退位的前一年,這座琉璃塔才真正修成。裴昭率兵踏入建康宮時,正見得這座琉璃塔上,佛燈高照,四壁九霄,煌煌如同白晝景象。

裴昭不喜如此,後來停了琉璃塔的佛燈。於是這建康宮中,曾經叫人津津樂道的一景,便從此沉寂下來。

寺中並無人。

這地方其實荒寂得很了,僧侶也沒得個幾個,也只是裴昭,偶爾會回來片刻罷了。

院牆悄悄,松柏鬱郁,他沿石階上前,到得那小池塘邊上,浮冰薄薄的結著,忽然間有所覺,回身過去。

果然見得一人,眉眼脫俗,清新可愛,正朝他走來。

「行之!」

日輪西沉,餘暉灑過鴉青僧袍,碎金浮影。裴昭靜靜地望著他,倏爾開口:「寧寧。」

寧離道:「今日|你是出去了麼,我等了你好久,你才回來。」

裴昭便點了點頭。

寧離見他溫和模樣,又覺著自己好沒有道理。他是閒人,一貫都無事,自然可以自暇自逸,自在玩耍。可裴昭身為暗衛,事務繁重,又哪裡有這麼多時間?

更何況……

他這是剛剛惹了禍事被拘禁呢,裴昭能來看他一眼,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他其實心中存了件事想與裴昭說,翹首以盼著,終於等著人來。此時並肩在池塘前,已經是有些輕快的笑起來:「你借給我的畫,我已經看過啦……行之,多謝你。」

那一日幽篁館中並不曾被告知,翌日才在小薊抱來的雕花木盒中窺見了真容,原是《春歸建初圖》。

裴昭問道:「可還喜歡?」

「喜歡呀。」寧離並不掩飾,「但我沒有帶過來。」那日看了好些時候,被內侍帶入皇寺里時,的確沒有想得起。

卻見裴昭點了點頭:「不急在這一時,這畫無人欣賞,在崇文閣中空放著也是蒙塵。既你喜歡,便是慢慢的看,也沒有什麼。」

寧離心道,那怎麼好意思?裴昭能夠借來這畫,想必也要一番工夫呢!還是早看早還。但他的確又很喜歡那畫,甚至還想要臨出摹本,教阿耶也看一看……

便是這兩廂為難間,不經意側頭,正對上裴昭沉靜雙眸,寧和溫柔。

一時間,顧慮皆忘,頓時笑起來:「那我就聽你的啦!」

他笑聲悅耳清脆,若流泉漱玉,琅琅動聽,偏又有一般無憂無慮,最是活潑動人。裴昭原是有些沉鬱的,無知無覺間,也漸漸化了開來。

寧離笑著問道:「行之,是你替我求了情嗎?」

裴昭莞爾:「怎麼這樣想?」

那還用問?

寧離眼珠子咕嚕,嗔道:「當時宮裡來了人,我還以為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關著呢,結果就關在這小廟裡。」

虧他已經做了那麼多嚇人的想像,結果車輪粼粼,停下的還是並不陌生的地方。

淨居寺縱使在宮牆之內,院牆高聳,他也不會慌張。

還有一種隱秘的快樂悄然漫上。

這裡有他相知、相識、相交的人。

裴昭見他快活的眉眼,不見得半分的憂愁,似是半點不懂得這責罰的厲害處,不由得嘆道:「寧寧,你這是受了罰,又不是被嘉獎,怎麼還這樣的高興?」

寧離心中想的才不好說,吞吞吐吐,編造不出,忽然一揚手,在脖子前做了一個「咔嚓」的姿勢。

眨了眨眼道:「反正又不可能把我砍掉!」

「你呀!」裴昭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禪房還是上一次見過的模樣,送了些齋飯來。有一道雪菜羅漢筍,清香脆嫩,最是可口。

飽腹一番,還有一件事,想要相問。

寧離道:「行之,從前你是住在這寺里的,是不是?」

自從去了建初寺後,佛會那日的反常之處,便存在他的心中。先前是寧離忘了,如今又到了這淨居寺,才再度想起來。算算時間,二十年前,行之大概也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幼童,不一定知曉。可若是要讓他在行之與歸喜禪師之間選一個問,那他的答案,自然是不消再問的。

裴昭並不隱瞞,聞言頷首。

見得他態度,寧離低聲說:「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什麼人?」竟惹得寧離向他打聽。

寧離便說:「我想打聽的,是元熙十九年建初佛會那時,擊敗了波羅覺慧、教他灰溜溜滾回去的那僧人。行之,你知曉他是淨居寺中的哪一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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