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鄰過去,溫聲勸說道:「殿下,仔細自己的眼睛。若是耗費過度了,娘娘也會心疼。」
「天光好的緊,如何又會傷眼了?」將手裡的這一卷佛經抄完,裴昭輕輕活動手腕,終於將湖筆擱下。他揚了揚頭,示意道,「這些,都送到建初寺里去罷。」
「要送什麼東西到建初寺里去?」
他才將將說罷,忽然聽到一陣溫柔的嗓音,卻是一位秀雅端淑的夫人,霧鬢風鬟,華衣麗服,緩緩自檐下行來。
裴昭見得,連忙迎上去:「阿娘!」
他不覺間已經帶上了笑:「我抄了一些佛經,想要供奉去建初寺。」
至於是要為什麼而供奉,那其實也不需要多想。為家人,為親長。
來人正是東海時家的長女,亦是如今齊王的正妃。
王妃目光溫柔,看過他尚還未褪去嬰兒肥的臉頰,心中有淡淡的酸楚,但是更又有一抹寬慰。
她道:「阿翁病了,昭兒若是想,便替阿翁祈福罷……阿娘如今好得很呢。」
這一年的夏天,陛下在別宮消暑時受了些涼,初時不曾在意,沒想著後來反覆高熱,瞧著有一些不好。
雖然素日裡,能夠見到陛下的機會並不多,但是陛下對於裴昭這個年幼的孫兒,從來也不曾有半分薄待。裴昭年紀尚幼,但已經為陛下所封,如今為齊王世子。
裴昭點了點頭,指著桌上疊起的玉宣:「那一些都是抄給阿翁的。」
王妃自桌上拾起,見得紙上墨字,暗中點了點頭。如今裴昭年紀雖幼,但是字裡行間,已經初初見得些風骨。
她含著些笑,將抄好的佛經放下,便聽著裴昭道:「阿娘,那我也去建初寺,替阿翁祈福。」
王妃輕輕地撫過了他的面頰,只道,裴昭身體素來也不見得有幾分強健,如何還要清減了自己、去那佛寺中小居。可終歸是一片孝心可嘉,懂事得教她都有些心疼。
她道:「建初寺雖然為江左名寺中的頭一位,但到底是遠了些。昭兒年紀還小,若是去那裡,阿娘也不放心……不若去淨居寺罷。」見裴昭略有茫然,彷佛並不曾明白似的,含笑道,「便是宮中的那一處皇寺,地方不遠。且住持慈和,可教他照料你幾分。」
對於裴昭來說,這其實並沒有什麼分別。建初寺,淨居寺,無論是去哪一處寺廟,都是一樣。
但是王妃已經開口,自然是要聽阿娘的。
。
淨居寺便在宮中,此去不遠。
自奉化門過,穿梭過大半宮城,終於到得淨居寺前。
古柏蕭疏,濃蔭屏蔽。
現身的住持已經是鬚髮皆白,召了小沙彌來,將他領去一處院子安頓,禪房並不大。寺中條件清苦,自然比不得家中舒適富貴。雖然來的這香客身份尊貴、年紀也小,但也未曾有特殊對待半分。
可裴昭本來也就是過來祈福,王妃教他不重外物,他也知曉心誠則靈,又哪裡會計較這些。
那一年,裴昭年紀尚幼,只是將佛經粗粗讀過些罷了。他心中有阻塞不通之處,便差侍從去,要請歸喜禪師派個人,講給他聽。
皇親所召,並無不應之理。然而上午還不曾過去,就被他緊緊皺起的眉毛,給直接退走了兩個。
淨居寺的僧人來了個遍,沒有一個能入裴昭的眼,他年紀不大,口齒卻明。
歸喜禪師年未老邁,眼未渾濁,緇色僧衣無風肅穆,沉吟許久,終是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將他領到了琉璃塔上。
帷幕分作了兩爿,隔絕內外,兩方天地。
裴昭可以見得檻外闌干,卻見不得簾後僧人真容。但他原本也不甚感興趣,在他接連轟走了好幾位僧人的這天,他心裡只是想,這淨居寺,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罷……
直到他聽得簾幕那僧人開口。
靜水流深,恰似這寶剎清寂,一派天心自然。
遣退了好些僧人的齊王小世子,終於安安靜靜的聽了一次講經。
他伏在案上,將那僧人講過的經卷又抄了一次,心中漸漸寧靜些,落筆沉穩,無波也無瀾。
就那樣聽了三日,他終於說:「大師,我有一問。」
那僧人便道:「世子請言。」
裴昭有些困惑著:「這些經卷……我從前彷佛不曾聽過。」
本是小小幼童,年紀尚稚,若是說鑽研些佛理,只是自己往臉上貼金。若是再要論什麼廣博程度,卻是論不得的,終也不過蜻蜓點水。
是以,這些經卷,他從前不曾聽聞,也著實是理所應當。
自是可以隨意尋些言辭將他打發了,那簾後的僧人卻不曾將他敷衍,耐心的解釋道:「世子,這是沙州新送來的梵文經卷,還未曾整理完畢。」
沙州位於大雍西北,天高路遠。
年幼的裴昭已經看過輿圖,知道那是十分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