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知道嗎?」上皇笑著罵道,「他如今將人關在淨居寺里,是為了躲著朕呢。」
素來行事都無偏頗,這會子,防得倒是極緊。
他倒想知道,能做到何等地步。
「解支林呢?如今躲到哪裡去了……去,將他找出來,既然要扮僧人,也該論論佛理才是。」
第55章 建蓮紅棗湯 但強迫的,總歸不如人主動的好。
55.
日輪傾欹,金烏將墜。
天光漸漸暗淡,教琉璃塔投下的影也愈發模糊,終是隱沒入夜色,再難區分出來。
沒有了佛燈照耀,那九層寶塔也顏色黯淡,無了昔日的光澤。
四下皆是悄寂,連鳥鳴聲都未曾聽聞,浮屠四周,連銅鈴也不曾晃動。忽然之間,卻有一道輕盈的影子,飄到了塔上。他像是一片舒捲的雲,又像是一縷輕快的風,倏忽間不見,像是晃眼間的錯覺。
那影子閃身進去,掐指計算著方位。平日裡懶散散的,似半點也算不清,今天卻難得的清楚明白。
是這一間,應當沒有錯。
寧離悄悄地越過了欄杆,抬眸望向了室內。今夜無雲,月色如銀,皎皎流光在青磚上若隱若現,很快便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若是再往深處看去,卻是五指不見,什麼也探不清。
有許多法子可以在夜間視物,最簡單的還是這一種。寧離手指輕拈,擦過了手中的燈盞。
室內原本悄悄寂寂,卻在這一刻,跳躍起了一點微弱的火光。
正照亮了佛閣內垂落的簾幕。
。
這舉動不可謂不大膽,四周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只有寧離的手中,那火光悄悄地閃爍著。
若是有人正在巡邏,投過來些目光,說不得就能夠發現。
然而寧離已經更進去幾分,於是那犀角燈的火光,也被遮掩了幾分。
置身於佛閣之內,身前三步之處被照亮,寧離側眸打量。
算不得寬闊的一方空間,被簾幕隔絕。以內一片嚴實,伸手不見,以外可見飛鴻遠影,巍峨天闕。
一簾之隔,風光迥異。
這便是從前裴昭聽講經的地方。
而在那簾幕之後……就是歸猗從前的居處了麼?
。
寧離持著碧海燃犀燈,不自覺上前了一步。
若是依照著裴昭所言,歸猗後來,就住在這琉璃塔上。
他本是淨居寺的僧人,慧心通明,卻因為觸怒了上皇,於是被囚禁在了這高塔之中,不得外出。
九層寶塔,如若牢籠。
寧離始終也不能忘卻,當時在建初寺里,五愧大師第一次見他,脫口而出的一聲「歸猗師弟」。
竟然是把他錯認了。
難道他與那位歸猗,容貌間生的竟有幾分相似麼?
還有那時在廊檐之中、壁畫之前,五慚大師在旁不言不語看了許久,直到聽到他喃喃自語,這才出聲應答。
當時只覺得兩位高僧面貌和善,言辭可親,後來一回想,才驚覺,處處都是異樣。
同在建鄴城,俱是佛門中人,若果有交往……也應當有交往!
吳彥之那捲《春歸建初圖》上,不是便繪著麼?!
忽然間聽到腳步聲,正在朝著這裡靠近,寧離擦滅了手中的碧海燃犀燈,悄無聲息躲到了珠簾後的一側。不知道這深夜裡,是什麼人會來這偏僻荒涼的淨居寺,又是什麼人,竟會來登這琉璃塔。
。
漆黑的夜裡,忽然響起一聲長長的佛號:「阿彌陀佛。」
那聲音……
寧離立刻辨認了出來,是白日裡與他不歡而散的歸喜禪師。他還道自己離去後歸喜禪師獨自登了塔,未料想,卻是深夜前來。那一聲佛號之後,老僧久久不曾言語,只聽見人之呼吸,緩慢綿長。
這老僧的功夫,怕是並不怎麼樣……
寧離胡亂的想著,卻也知道此時自己並不方便現身,因此在暗處耐心的等著。
過不得多久,珠簾後終於亮起了一抹橙紅的火光,伴隨著裊裊的檀香,馥郁濃烈。
這是在作甚?
寧離抬眸望去,只見錯落而模糊的影子,在那罅隙間被拉長。那時在塔下他見歸喜禪師的言辭神情,無比強硬,此刻在這塔上,聽得一聲唱出的佛號,卻是似悲嘆,似惋惜。
那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終於聽得歸喜禪師開口,老僧嗓音粗糲:「我本不該來,只是今夜難寐,實難忍住。」
「我這不該來的人來了,那該來的人卻沒有來。師弟,他的那個脾氣,是被誰養出來的性子。他那樣子……他可真是一點兒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