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卻更早。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那日落雪清寒,琅琅笑語,隨風入耳,原來那一時,一牆之隔,便已經怦然將人記在心上。
當時只道是不知。
而如今……
寧離的心意,當真與他相通嗎?
「起來罷,不必再跪了。」
「天命有數,不必強求。」裴昭嘆道,「朕覺得如今這般,便很好。若強求著將他拖入情愛之中,才真是誤人誤己。」
一則,恐年壽不永。
二則,懼……人心生變。
倘若他不再將寧離視為不通風月的稚子,而是兩心相合的情人,若有決裂時,他實在難以想像那時自己的面目。
愛可以生怖。
他從前讀書至此時,見經卷上說什麼生憂、生怖,從來都嗤之以鼻。如今才曉得,不過是還未經逢那般境地。
教他也輕言妄語,教他也胡思亂想,教他也再難為聖明。嘗過了甘美的滋味,如何能再學會克制?到時候寧離若輕言離開,他只怕自己會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來。
倒不如就守住這條界限,如師如長,這三年,足夠他教會寧離許多。
何況……
胸中一抹低徊嘆息。寧寧如今,還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嚎夠了麼?嚎夠了,便教人去宣旨。」裴昭目光沉靜,卻像是火燒盡後的灰,「……讓他出宮去罷。」
57.3.
淨居寺。
日未暮,影欹斜,然而素來寧靜的院落,卻被外來的影子所驚擾。
那小內侍問道:「世子,可要現在現在就出宮?」
寧離仍有些吃驚,忍不住問道:「你說的可當真?陛下說我可以回去了?」
「自是呢。」那小內侍笑著答道,「……自兩儀殿中傳下的旨意,哪裡會有假的呢。陛下已經知曉您反省過了,念在年幼,特意開恩,只是以後可不能再犯了。」
寧離應了兩聲,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又聽見耳邊兩聲「世子」,方才回過神。
只聽那小內侍道:「您可要收拾收拾,即刻動身?」
他只道是這位世子應該歡天喜地的應了,畢竟教誰說起來,被關在淨居寺里反省都不大好聽。孰料寧離卻搖了搖頭:「我還有些個事,再等等罷。」
內侍些微驚訝,應了一聲,心中只道回去定要稟報給張鶴鄰。
這其實半點都不合規矩,可是又有哪個,敢去挑剔眼前這位的規矩呢?
。
昨夜寧離寫了信箋,掛念著裴昭的咳疾,原本是想著陵光將匣子取來,裴昭自然明白自己一番心意。沒想到其中或是出了差錯,木匣被送到了自己手邊,他請張鶴鄰將東西送去,哪知去了沒多久,又有小內侍來。
出乎意料,那小內侍竟是帶了道聖旨,天子寬宏,念在他年少無知,垂下恩典,特許他出宮。
這淨居寺,寧離被關進來還沒得幾天,一時間聽了,也是呆住。待小內侍宣旨完連謝恩也不曾,還是被提醒後,才如夢初醒。
縱使陛下恩慈,也不至於朝令夕改,何況真要說,他闖的這一番禍,委實是有些大逆不道。原本已經做好了年節也出不得淨居寺的打算,沒想著如今卻得了道寬赦的旨意。
必然是有人從中斡旋,為他求情。
而那個人,能夠是誰?
「行之」兩字,躍然於舌尖。
寧離心中些微發酸,卻又有一種隱秘的悸動,悄然蔓延。他也不知裴昭此舉是否會觸怒皇帝,若是將自己身上的這番懲罰轉頭給了裴昭又如何是好?想要教人傳話,又覺得不妥,只想要等裴昭來,當面問上一問。或許還有些話,想說給裴昭聽。
然而出乎意料,日落西山,浮雲薄暮,直到天色徹底沉下,也不曾見得人影。
禪房悄悄,院外也悄悄。
高牆之外,只偶爾間聽得禁衛換防的動靜,規整有序。
是有事被耽擱了,還是說……觸怒了君王?
第58章 麥羹 孤身千里在外,舉目四下無親。
58.1.
自他入淨居寺以來,裴昭日日都會與他見上一面,無有例外。
寧離從前並不曾覺,這時候,終於咂出了幾分不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