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來就我,我自可以就山。小小院牆,也不甚高,若要是想,自可以逃之夭夭。寧離差點想要翻出去,總算是想起來自己為何被關入這一方寺院,按捺住了這個念頭。
他現在想走,自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可不能辜負了行之的這一番心意。
更何況……
若當真是要去尋人,他還不知裴昭人在何處哩!
從來都是在別院中相遇,後來又在淨居寺里重逢,如今才想起,除卻這兩重地界,他竟不知曉,還能在何處把人給找到。裴昭身為暗衛,想來應在宮中,只是宮禁森森,指不定還被皇帝指派著幹活兒呢。
晚些時候,膳食照常送來。寧離用了一點麥羹,又夾了幾樣點心,再度踱步到了院牆邊。兩旁侍衛還道他要出去,寧離擺了擺手,張望一番,果然不多時,就見上次那深藍衣裳的暗衛探首過來。
寧離於是將他招呼了過來,耳語數句。
暗衛面上的顏色變了又變,跟打翻醬油鋪子似的,終於咬牙道:「定不負世子所託。」
寧離點頭:「那你千萬可記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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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千叮萬囑,暗衛自然不敢等閒而視。當晚,自淨居寺傳到了式干殿,入了總管張鶴鄰的耳中。
此時陛下一人在殿中靜思,尋常事情,並不敢去打擾。可張鶴鄰又心知,陛下待這位小世子,格外不同。
他悄步進殿,已然擾到沉思中的君王,上首傳來問話:「何事?」
張鶴鄰答道:「是淨居寺的消息。」
裴昭揉了揉眉心,原本想令人退下,至於唇邊,不覺卻換了個調:「寧寧怎麼了?」
張鶴鄰道:「是世子遣了人來,想知您何時得空。」他不敢去覷裴昭面色,只如常續道:「說是知曉您年節繁忙,事務纏身,若是有空便過去看看,若是脫不得身……也就罷了。」
大殿之中靜悄悄的,唯有梅花清新的香味杳杳浮動,浸人心脾。
裴昭微微一怔:「他還不曾出宮麼?」
張鶴鄰答道:「大抵是明日祭拜之後便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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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裴昭將人給拘束著,是想要寧離在淨居寺中,一直待過了除夕。這樣愈發顯得他怒意深重,對寧氏的不滿,也更深切一些。然而前番夜裡一番變故,終究教他改變了心意。
建康宮並不是什麼好地方,哪怕是淨居寺的一隅,風也不曾止息。
更何況,孤身千里在外,舉目四下無親。難道要教寧離離家的第一個年,都過得如此孤單、如此傷心麼?
裴昭又如何忍心。
被拘於淨居寺中,寧離並不曾怒、也並不曾悲,未有怨懟,也未有恚憤。他彷佛對此責罰十分坦然,不以為意。可裴昭也還記得,少年郎落寞的眼眸,他思念沙州的羌笛、楊柳、明月。
可明月何止千里。
殿中靜得有一些久了,他聽見張鶴鄰小心地問道:「陛下可要去探望一番?」
裴昭沉默了小會兒,終於道:「不必了。」
他只怕,若是今日再去了淨居寺,便不會再願意寧離離開了。
張鶴行心中無奈,有心相勸,卻不知從何勸起,抬首見著裴昭示意他出去,只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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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在案前靜坐了一會兒,目光微傾,落到了案上的梅瓶。
疏枝綴玉,雪裹瓊苞,一室暗香幽冷,催人沉醉。
這梅枝皆是仔細挑選,平常又受宮人精心打理,開得極好。可離了樹幹,被裁入瓶中,便是再小心呵護,也難逃枯萎時。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潔白的花瓣,終是低低的嘆了一口氣。
58.2.
夜深人靜,安慶坊內,忽然有馬蹄聲起落。東海侯府門前,不知何時停下一輛高大馬車。
未有拜帖,深夜造訪,屬實冒昧,然而來者卻堂而皇之步入府中,閒庭信步,彷佛走進自家庭院。
時老侯爺說不得心中不悅,可待得來人摘下了冪籬,頓時驚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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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來稟時,時宴璇尚未安寢,她心中微訝,連忙自碧晴軒趕去。穿過抄手遊廊,到得花廳前,遠遠地看著,只覺著那氣氛,好似有一些沉寂。
「啪!」
忽的聽到清脆聲響,卻是杯碎瓷濺。
她唬了一跳,小心避開些,款款走入花廳,正見得上首下方,一道熟悉身影。那少年郎錦衣玉冠,眉目俊俏,不是前些日子被勒令返回東海的時宴暮又是誰?
只是,若算算時日,早該回了封地,怎麼今夜又在府中見到?
「你瞧瞧你這弟弟,真是不像話……滿嘴胡說歪理,像什麼樣子!」時老侯爺胸口不住起伏,不知方才說了些什麼,現下被氣的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