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寒,枯葉蕭索。
裴昭立在冰冷的灰石之前,拈了一炷香。
石塔下還有殘存的香灰,尚且沒有被風吹散,隱沒在夜色中。
這是寧離最後露面的地方,如果不曾有差錯,他本該在祭拜後便離開建康宮,暗中將會有侍衛悄悄護送他返回家中。
可如今,寺中人不見,別院中也不曾有影。
灰石上隱約見得斑駁字跡。
從前年時,來此處祭拜的,據他所知,應當還有另外一人。
「歸喜禪師呢?」
「已經在寺中等著了。」
。
偏殿之中,候著一灰衣老僧,見得他來,緩緩行禮。邊上有一年幼沙彌,亦步亦趨。
裴昭凝視著跟前面目枯皺的老僧。
淨居寺內風吹草動,曾事無鉅細,呈在他案前。那之中大多都是些無甚緊要的小事,可裴昭卻憶起了其中一遭。
有一日的案頭,曾言道,寧氏小世子,彷佛是與淨居寺禪師去了齟齬,以至不歡而散。
他當時置之一笑,可到如今……
裴昭凝聲問道:「禪師今日可曾見過寧離?」
歸喜禪師微詫,並不曾想到,裴昭在這等時節將他尋來,問的卻是這個,當下答道:「陛下,今日貧僧並不曾見過寧世子。」
他這樣說,裴昭卻不信,只道:「是麼,他今日也去祭拜歸猗了,難道禪師不曾與他碰見麼?」
歸喜禪師麵皮一跳,頓時間愕然。剎那間,他想起先時在石塔下見到的痕跡,略有失聲:「……原來那並不是陛下?」
裴昭淡淡道:「難不成禪師以為是朕麼?」
。
皇寺禁地,又是那等偏僻去處,平常都人跡罕至。更何況,所葬之人,言不得,說不得,早被遺忘。能夠去燒一炷香的,還能夠有誰?
是以那時被弟子問起,歸喜禪師才那般篤定。
可如今裴昭卻告訴他,他弄錯了,並非如此,竟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一個人。
歸喜禪師一時間心中複雜,苦笑起來:「陛下,建鄴城中,除卻是您,還能有誰呢?貧僧今日前去祭拜時,見得師弟墓前已經有人掃灑過……還道是您去過了。」
可是依照著裴昭所言……
他被暗衛尋來時,並不知是為了何事,如今卻聽著了另一個名字,忍不住心中想要確認一番。
「陛下,原來那竟是寧世子?」
。
裴昭眉心微蹙。
歸喜禪師應當並不曾見過寧離,他的這一番反應做不得假。可是寧離便是祭拜後一反常態、失魂落魄。這短短的時間裡,發生了什麼,教他迥異於平常?
「禪師當真不曾與他說過什麼?」
歸喜禪師心中遲疑。
他這時候終於醒悟,只怕那時聽見風卷枯枝聲,便是寧離隱在一旁。當時自言自語,恐怕被聽了個一清二楚。只是個中種種,極其複雜,陳年往事,晦澀難辨。如果真要鋪陳開來,實在是太過於驚駭,如何又能道出來?
沉默片刻,歸喜禪師終於道:「確然不曾見過寧世子。只是當時……提到世子阿耶若是見他模樣,必然欣喜,大抵是被他聽見了。」
。
這話難道有什麼不妥當之處嗎?
連裴昭也想不出。
他目中微有審視,而灰衣老僧恭謹又坦然,那話中並無半分作假,也正是此,教裴昭愈發不解。他忽然看向一側的小沙彌:「鉉心,你說你今日見過寧離?」
小沙彌正在邊上悄悄打呵欠,沒提防忽然被問到,嚇了一跳,險些栽了出來,他連忙站定,乖乖點頭:「回陛下,今日我見過寧施主。」
話落下,頓時感覺又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鉉心扭頭看過去,頓時好生不解,住持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望著自己?而且,這個問題,先前不是已經有人問過了嗎?他那時已經回答了,怎麼現在還要答一次。
裴昭並不曾計較他失態,只問他是怎麼遇見的?
於是鉉心便將過程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遭,從怎麼撞見寧離、到寧離怎麼離開,確認自己半點都沒有遺忘。
裴昭輕聲道:「你說他將你撞著了,有些失魂落魄。」
「是呀。」鉉心點頭,「寧施主看上去真的很傷心。」他認認真真的補充道:「我總覺得,他看上去就要哭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