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縱使是膽大包天,心裡也知道,有些事情是絕不能觸碰的。犯上作亂,說不得就是殺頭的死罪。入京那時已經聽聞了一遭,沒想到現下又當真闖上,這接連的兩次,教人聽著都心驚肉跳啊……
他端坐了一會兒,見時老侯爺仍是不願多談的樣子,便轉了話頭:「阿兄呢?」
時老侯爺沉沉道:「大郎今日在宮中,還未歸家。」
時宴暮眼睛一亮:「阿兄或許知道些……?」
時老侯爺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他一眼,啐道:「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實則現在奉辰衛的那些子弟,便沒有哪一個在家的!」
侍奉君王,原本是無上的榮耀,合府的喜事,然而在陛下遇刺的當下,卻有幾分捉摸不得。至於時宴暮所說的那些打探,根本就是餿主意,想也不要想。
「宮中自有禁制,若貿然打探,說不得便會觸發。若是陛下醒來問起,便是無罪,也是有罪了。」
時宴暮如何不知此間關竅,訥訥稱是。
時老侯爺見他終於安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眉間似有疲色。
他其實也有幾分想打探,但到底還是按捺住,實在是遭逢了元熙年間的那場宮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龍之功,固然令人垂涎眼熱,可一朝翻覆,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君不見,當年建鄴白骨累累,若非最後上位的是裴昭,顧念幾分薄面,只怕時家便不得翻身了。
可支持陳王、韓王的那幾家,不也是血流成河嗎?
新帝繼位,改元永新,後來徇舊例將時宴朝送入奉辰衛中,依照時老侯爺的意思,原本是不想再摻和在皇權爭端中,做幾分表面功夫,明哲保身。卻沒想到,時宴朝的心意與他相反,竟然是願意效忠如今這位君王。
當時他心中著實忐忑,可旁眼瞧著,這位並不因私害公,卻算得是秉正自持。只是當年鎮壓宮變手段嚴苛暴烈,至今令人又敬又懼。
他依了時宴朝所言,果然時宴朝站穩了腳跟,在奉辰衛中隱隱然成第一人。
至於宮中如今究竟如何……
時老侯爺凝神細思,奉辰衛與武威衛兩家,難道都是做擺設的嗎?蕭九齡與薛定襄兩位大統領,他從前是親眼見過的,真真切切的入微境。便是薛定襄早年受傷、修為有損,難道兩人聯手,都還護不住皇帝?
可年末除夕,若是今上降下恩典,允兩人家中團聚,以至身邊護衛薄弱。便是被人尋著這個機會,暗中一擊,風險雖大,也未嘗不可能。
時宴暮坐在一旁,想著這石破天驚的消息,實在是坐不住。左看右看,到底是忍不住:「……阿翁,我心裡其實一直存著個問題,不知能問不能問。」
時老侯爺淡淡道:「既然不知該問不該問,就爛在你的心裡,一個字也別說出來。」
時宴暮:「……」
他這下當真是被堵住,可又實在是耐不住,早知如此,方才還不如直接問出來呢。
時老侯爺見他抓耳撓腮半晌,終於冷然道:「罷了,你說吧,只有今日這一遭,以後便不許了。」心裡卻是知道,與其憋著時宴暮,惹得他不知找誰瞎嚷嚷,還不如今天就給他說個明白。
時宴暮深吸一口氣,終於問道:「齊王流放雷州……如今究竟如何了?」
時老侯爺驀地看他,目光急促如電,那讓時宴暮都有些招架不住,險些要敗下陣來。饒是如此,仍舊不敢直視,扭過了目光。
時老侯爺冷冷道:「你打聽齊王做什麼?
時宴暮低聲道:「宮中出了事,那總不能是石頭縫裡竄出來了人,將那位給刺傷了罷?」
說是如此,誰不知道!
宮中不穩,人心浮動,如今正是暗流激涌的時候。可是,時家當年已經錯了一次,總不能重蹈覆轍、再錯一次的罷!縱然皇帝遇刺,可如今還不知道內里究竟如何,如今那抄家的、滅門的,說是奉宮中旨意,焉知不是其他?
要知道,大安宮中,可還有一位吶!
總歸韓王、陳王皆已伏誅,上皇膝下,如今存於世的三位皇子,不管出自誰的肚皮,母族都是時家。血緣之親,剪不斷、扯不亂,他們靜候家中,以不變應萬變,才是真理。
何須做那些個猴急毛躁的事!
他反問道:「若真是齊王又如何?」
時宴暮訥訥:「那或許……或許可以親近些。」
時老侯爺怒得擲了茶盞,壽眉茶湯潑了滿地,更有幾滴濺上了時宴暮下袍,可他卻根本顧不得。
「蠢貨,他如今在千里之外,你難道去雷州與他親近?」他如同望著朽木一般:「你以為謀逆犯上,如此輕巧,抄家流放,便這般兒戲?當年將齊王發配雷州,除卻明面上的差役,還有奉辰衛暗中監察。你今日敢去親近一分,只怕明日就會上陛下的案頭!到時候,你還有幾個腦袋去親近?」
那並非是有正經分封的藩王,卻是奪嫡失敗、流放在外的罪人,有哪些個上著趕著去討好,也不怕觸了當今的霉頭!
時宴暮真箇是瑟縮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