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齡叩首:「陛下所言極是,所幸吉人天相,解支林不曾得手。」回想起來,也頗有幾分膽顫心驚。
「朕那好父親,定然還有其他布置。」裴昭冷然道,「否則誰給解支林那麼大膽子,區區入微境,便敢刺殺君王?」
他面向東方,極輕微的冷笑一聲。
也難為上皇,鎮日尋仙問道呢,只怕是恨不得親臨蓬壺去修道罷?!
他見蕭九齡面上有些遲疑神情,彷佛不得解,輕哂道:「怎的了,難不成你信他那鬼話?」
蕭九齡道:「是屬下粗淺無知。只是……陛下,屬下不明白,依解支林所言,鐵勒王欲要效仿王侯世家,將雅蘇送進建鄴求學,唯恐陛下不會應允。若當真如此,應是有賠罪修好之意,如何又是要扶持烏蘭撒羅。」
從前只有各地世家、王侯嫡系子弟入建鄴侍奉君王,擇其優秀者入奉辰衛或崇文館。似鐵勒與西蕃這類,並不在此列。
裴昭淡淡道:「若當真心向教化,又有何不可?崇文館也不缺那麼把椅子。至於王位……若只做假象矇騙他人,一旦起戰事,將雅蘇棄在建鄴,也並非無可能。」
他從不憚於用惡意想像世上人。若鐵勒王並非表面那般昏庸老邁,只不過將雅蘇送進建鄴為質,假意蟄伏,冷血斷尾也可稱得上是梟雄。
只是,虎毒不食子,裴昭雖能猜到手段,心中卻很是不齒。
「還有一事。」蕭九齡道,「解支林咬定,白帝城東君也入了帝京,可問及行跡,一概推脫不知。陛下,可要屬下再去查探一番?」
。
提及這個稱謂,他心中些微栗六。
無妄境上一次現身建鄴,那還是二十年前!
這天底下的大宗師地位皆是超然,而大雍的三位,與建鄴亦是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厲觀瀾隱居夔州,不問世事,李觀海孤懸海外,久未至中土,而那最神秘、也是最莫測的一位,竟然悄悄來了建鄴。
唯一慶幸的是他應當沒有惡意,甚至在滁水河畔擊退了解支林。
可既然救了陛下,又為何遲遲不現身?
行跡並非光明正大,不聞其聲,不見其蹤。身為奉辰衛統領,天子護衛,蕭九齡說不得便升起一分警惕。
孰料裴昭聽聞,並不以為意:「九齡不必查了。」
無妄境的蹤跡,想要打探並不是那麼容易,縱然建鄴確然傳承有秘法,但裴昭不願,也無意將力氣浪費在這上邊。
蕭九齡微急:「陛下,若他心懷叵測……」
裴昭洒然一笑:「有如此輝煥燦爛劍意,如何能為心懷叵測之人。」
更何況……
不知曉寧離出身白帝城也就罷了,如今那小郎君坦言師承厲觀瀾,那麼再去打探,便是不夠磊落了。
他若是想知道,自會去問寧離。
74.3.
處理完事務後,裴昭閉目養神。宮人都退下,分明是自己熟悉的宮室,這時候,卻覺得有一些空曠。
四處靜悄悄的,沒有了笑聲,沉寂得和潭水一樣。
碧海燃犀燈仍舊懸在高處,香氣沉鬱,彷佛海上一輪幽然的明月。
他思緒有一些飄動,禁不住又想起那時寧離闖入宮來的樣子,眼眶微微紅著,似要垂下淚來。
少年能夠用血作為藥引,意味著他從前也中過黃泉竭。是誰下的手?竟然能在寧王的眼皮子底下下毒。念頭轉到這一處的時候,裴昭便知道是自己想錯了,微微冷笑了一聲。
還能夠是誰呢?那必然是他的好父親,上皇出的手。他連自己的髮妻都能害,又怎會在乎淨居寺里的無名僧人?
那情狀竟與裴昭幼時彷佛。
淨居寺里,歸猗一眼便將他身上的黃泉竭認了出來,於是將碧海燃犀燈贈給了他,只怕那時便已毒入骨髓。只是,仍是有些地方對不上。那黃泉竭,裴昭是娘胎裡帶出來的毒,可歸猗體內的毒,如何傳到寧離的身上?
他隱約間覺得其中必然有一段關竅,可那關竅為何,一時半會,竟琢磨不清。
可那段關竅必然十分重要,但斯人已逝,若是去問寧離,只怕他自己也不怎麼明白。
這時候,聽見外間傳來腳步聲,裴昭將張鶴鄰喚進來:「他出宮了麼?」
張鶴鄰自然知道這問的是誰:「正是,世子嫌馬車走得太慢,自挑了一匹駿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