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離哼聲,跳下了軟榻:「你老促狹我,我不與你說了!」
。
殿外張鶴鄰候著,先時聽著兩人說笑,後來安靜些許,忽然便傳來琴音,淙淙溶溶,珠落玉盤。
這曲子……
他從前在大時後手下當差時,也曾粗粗疏疏學過一些。剛開始只覺得有幾分耳熟,陡然將那曲調辨出來,頓時心中一驚一跳,旋即,又是一定,喜上眉梢。
天可憐見,陛下給世子彈這首琴曲,當是想通了罷?
只是不知世子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那琴聲悠悠,牽得人心也蕩蕩,漸漸杳然。後來聽得響動,見兩人聯袂出來,張鶴鄰忍不住悄悄打量。當先的世子神思彷佛有些不屬,有些氣性著,教他心下又犯了嘀咕。
世子這樣,是允,還是不允了呢?
可是另一側,陛下笑意不減,神情明快,分明是心裡舒暢得很吶!
張鶴鄰頓時心中大定。
他親自送了寧離出來,正對上寧離有些疑惑眼神,笑道:「寧郎君怎的這樣看奴婢,可是有什麼不妥?」
寧離看他那笑意都快飛到眉毛上了,嘴巴都笑得合不攏,他好奇的很:「張管家,是有什麼喜事,這麼高興?」
宮中或許有好事將近,這算不算得一樁喜事?
只是這話,陛下都還不曾挑明,撫琴以示心意,他一個做奴婢的,又哪裡敢說呢?
張鶴鄰笑眯眯道:「算不得算不得,只是聽著陛下彈琴,心中感慨罷了。」
寧離不妨這裡還能打聽打聽,連忙道:「什麼,那曲子原來還有講究的麼,快說來與我聽聽?」
張鶴鄰微愣:「您不知這曲子?」
寧離:「……」
寧離頓時垮了臉,他不讀書的事情也不必人盡皆知的罷!
見著小郎君面色乍變,張鶴鄰暗罵自己失言。他也是不曾想到,寧離從前竟沒學過這琴曲。但是應變也快得很,他道:「寧郎君不知曉,陛下已經許久不曾彈琴了。」
「先皇后師承名家,為蕭夫人關門弟子,陛下自幼得皇后娘娘教導,在古琴一道上,也頗有造詣。只是後來皇后娘娘去了,陛下也被上皇打發去了幽州。那時節不好,過得艱難,陛下也甚少撫琴了。」
張鶴鄰嘆道:「世人皆稱,魏王琴藝驚人,一曲可引來百鳥相迎,又有誰知道,那把『月露知音』其實是陛下的呢?」
寧離一句一句聽進耳朵,可是他分明聽懂了句子意思卻沒有明白,心裡不知怎的有點發澀:「……魏王的琴是他的?」
「可不是麼,您說說,奪人所愛,這是什麼理兒?」張鶴鄰嘆道,「那把琴是當年元熙帝賜給陛下的,後來卻被上皇奪去,賜給了齊王……是奴婢忘了,上皇奪走後賜給了罪人裴旻,又被魏王討了去。」
寧離佇立在玉階上:「裴旻不會彈琴罷?」
張鶴鄰道:「君子六藝,皇室子弟,哪個不是精心學習了呢?會自然是會的,只是當年賜琴時,他與陛下同在,元熙帝賜給了陛下,什麼也沒有給他罷了。」
那未嘗不是教齊王擺正心思,是警示,亦是告誡,誰知元熙帝一朝賓天,上皇即位,不僅將「齊王」之封賜給裴旻,甚至將那把琴也奪了去。
寧離沉默些許:「他在幽州的時候,過得很難罷?」
張鶴鄰「哎喲」一聲:「難不難的,都過去啦,也是奴婢糊塗,今天聽陛下重拾興致,和您說了這些……其實也只是些舊事罷了,陳麻爛穀子哩。」
當真過去了麼?
……只怕未必罷?!
寧離面前不禁浮現裴昭清峻而溫雅的面容,已經病成了這般,卻連去白帝城治病也去不得。
生父不慈,兄弟不悌,一個個虎視眈眈的想要從他身上撕下來一塊肉,貪婪猙獰的,想要敲他的骨,吸他的血。
前夜裡裴昭與他講的那個故事彷佛又迴響在耳邊,寧離終於一一對上。
偏心偏到家的是上皇,一度威脅了裴昭地位、迫使他遠走幽州的是齊王,還有兩個奪嫡死掉的不曾見過,最後留下那個在建鄴做吉祥物的是魏王,聽說著風|流俊郎、才藝卓絕的魏王。
呸!
明明是脂粉捏造的一團粉|膩相貌,縱使五官生的有幾分相似,神骨卻截然不同。
魚目豈可混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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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有些難過,驀地轉身,就要向著來時去。然而邁開腳步,又生出了些躊躇。
哪有主意多變成這樣的?
他本來氣性上,是說要出宮的,但這剛剛出來,難道還不曾出宮門,又匆匆的回去?只是……自己本也不是定要出這一趟的罷,使人回家,將東西送來也就是了,陵光與他收拾好的。但也還有一些,須得他親自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