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世子在閣中待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點名要看那一卷《鏡照幽明》,對著目錄細細的找了。
等到他走後,閣中仔細檢查,卻見的什麼也沒動,什麼也沒看,彷佛對這一閣的武學秘籍半點也不動心,當真只看了鏡照幽明那一卷。
裴昭自然知道寧離為什麼要去取鏡照幽明。
那事情是從前稟告給他知曉的,如今又生出了別樣的意味。
滁水渡口時,驚鴻一瞥,兩人一度相逢。
那時寧離上京,還只是十分尋常的觀照上境,兩月不到,便已入通幽。
這樣的天賦,無疑可以印證寧離所言,師父厲觀瀾曾道他天賦無匹。
他如今也不過才十七歲。
裴昭自忖,自己在這等年歲時,亦有通幽修為,但那卻是飲鴆止渴,以熬盡身骨作為代價。此後年年毒發,年年煎熬,再也沒有半點舒心時候。
身邊兩位大統領,蕭九齡、薛定襄俱是入微境,其中一人更是一線巔峰,卻也拿他真氣反噬沒有半點法子。
可寧離信手拈來。
昨日浴後,頸項相擁,一夜安眠。
裴昭心中生出一種古怪感覺,冥冥之中又一個念頭浮現,卻像是蜻蜓點水般觸之即散。
通幽?
第95章 翡翠銀魚 暗衛又如何?皇帝又如何?
95.
明心,觀照,通幽,入微,無妄。
修者五境,便是幼兒也知。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止步於通幽境界,無法再進一步。而在那之上,能進入入微境界者,更是鳳毛麟角。至於天下的無妄境,九州四海,也不過一手之數。
通幽便是一個極難的關卡,是普通高手到一流武者的分水嶺,這一步不知堵死了多少人。
而自觀照晉入通幽,寧離彷佛沒有遇到任何挫折與阻礙,彷佛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裴昭一邊想著,一邊吩咐內侍。不多時,寧離面前那碗被攪得稀爛的芙蓉蛋羹便被撤下,重新上了道熱氣騰騰的翡翠銀魚。
湯羹濃稠,幾色相間,寧離這才看到,自己那蛋羹已經全被攪成了糊糊。方才自己的動作,定然全部都落入了裴昭眼睛,一時間,不由得嘆了口氣。
從前他想,不管阿耶回信給他寫了什麼,他都能坦然對待,那結果總歸不過是與不是兩個,或許他還能告訴裴昭,讓裴昭幫忙參詳。可這如今,結果是有了,卻又帶來了另一樁霹靂啊!
過往認知都被顛覆,這實在是坦然不了,也坦誠不得。
裴昭舀了一勺熱魚羹,見他還是慢吞吞的,終於問道:「怎的了?小小年紀,怎麼就有這麼多氣要嘆?」
寧離:「……」
寧離喝了一口翡翠銀魚,沒忍得住,又嘆了一口氣。
他知曉裴昭是想開解他,如果換了平常,他也定然願意和裴昭訴說。可是以男子之身生子這事,落到了嘴邊,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委實是太荒唐、太離奇、也太驚世駭俗了。若非阿耶在信中親筆,他絕對是半個字都不會相信。
若依照阿耶所言,原來當年他便與歸猗兩情相好,建鄴一別,卻不知歸猗已是珠胎暗結。後來五慚大師千里迢迢將他送至沙州,便正是依歸猗所託、將他帶給另一位父親。
劍上綴著的佛珠便是信物。
他接了那家書,當真是五味陳雜。情知阿耶絕不會騙自己,又難以擺脫心中的不知所措。這般心情,教他欲言又止,那愁腸百結,悉數浮在了面上。
裴昭淡淡道:「西域生了亂?沙州出了事?」
寧離下意識道:「不曾。」
裴昭也知未有此事,摺子上半分也不涉及,又道:「那是你阿耶身體不好了?」
寧離立時道:「哪有,我阿耶身體好得很,他日日晨起,都會在校場裡先舞一頓槍呢!」
「那便是了。」裴昭點他,「沙州無事,你阿耶也無事,那你這樣愁眉苦臉作甚?便是天塌下來也還有高個兒頂著,無論如何也塌不到你頭上。」
寧離一愣。
「好好吃飯。」裴昭示意內侍將一瓷白湯盅放在他案前,「先前正是向奉御討了方子,務必將你養的氣血充盈。你若是教我成果有虧,必饒不得你。」
寧離:「……」
寧離當真是哭笑不得,心想自己這身體還用養什麼?那破了的口子早就好了,偏偏裴昭這般小題大做。
他揭開盅蓋,見得裡邊兒是當歸生薑羊肉,早就燉得軟爛至極的。入口那羊肉都快要酥化,果然是驅寒補血,千古溫補第一湯。
那還有什麼說的?自是將家書暫且拋在腦後,細細用了這頓午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