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來得快去得也快,留下那藥瓶,便毫不留戀的走了。
燭光閃爍,燈花噼啪,正照得桌上兩隻瓷瓶,一高一矮,一白一青。
兩樣截然不同的藥性,與兩種截然相反的來處。一個是聖恩浩蕩,一個是暗藏玄機。
燭淚流滿了燭台,最底下的早已冰冷,教時宴朝不由得想起那大夫臨走前笑容,意味深長,只覺寒意從指尖透到了骨髓。
「阿翁……」他聲音說不得有些艱澀。
時老侯爺風雷一般,取走了青色那隻:「我意已決。」
。
翌日。
東海侯府上,大夫流水般來去,終於傳出個消息,那生死難定的時家二郎總算是醒了。無數珍奇藥材灌下去,總算教他過了這鬼門關。
是日,時宴朝入宮當差。
原本應出現在校場的身影,此刻卻靜候在兩儀殿內。
天子正在批閱奏章,硃筆懸在摺子上空,遲遲未動,忽然一滴硃砂跌落,濺污了奏摺。
那目光平靜幽邃,不辨喜怒:「卿來了,可要看看時侯遞來的請罪摺子?寫得倒真是情真意切。」
——啪!
那摺子扔在他腳邊,時宴朝撿起來一目十行掃過,或許是早有準備,心中近乎於木然,竟不覺得痛了。
嗓中一抹腥甜,時宴朝跪倒在地:「昨夜上皇身邊內侍扮作大夫帶著傷藥到了府上,祖父已經給二郎取用,不敢隱瞞陛下。」
第97章 桂圓百合茶 那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97.
奏摺上落下的一滴硃砂刺目如血,恰如前日二郎口中咯出的鮮血,灼痛,腥甜。
祖父與上皇之間有所勾連,內侍假作大夫前來府上,他不敢隱瞞,他又如何隱瞞!難道教他在建康宮中侍奉了三年後,轉投大安宮嗎?
時宴朝不敢。
額前金磚的寒意直透骨髓,時宴朝重重叩首:「臣有罪。」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哦?」天子不辨喜怒,「時卿倒是說說,卿何罪之有?」
「臣罪狀有三。」時宴朝喉結滾動,事已至此,他反倒冷靜下來,「一罪家風不嚴,陛下已勒令二郎回東海,卻不曾將他管束,教他私自返回建鄴;二罪因私廢公,比武當日本該上場,卻囿於門戶私見猶豫不決,以至於烏蘭撒羅輕狂尋釁,教大雍失了顏面;三罪忠孝難全,致使祖父私接上皇恩典……」
那卻還有一樁在他喉中,熱炭一般燒得他五臟俱焚。
天子彷佛笑了一聲,幾許輕嘲:「時侯一大把年紀了,人老糊塗……你倒是比他明白。」
時宴朝伏地不語,彷佛被炭火灼啞了喉嚨。
他謙順而恭敬地跪倒在天子御座前,嘴唇緊繃,腦中一片深重的麻木。
今歲之前,人人都道,他是天子跟前近臣,因著他的出身、天賦、性情,在陛下跟前入了眼。但唯有他自己明白,那傳言大錯特錯。他並不天恩深重,簡在帝心,他也與奉辰衛中旁的侍衛沒有差別。換了任何一個少年通幽……都會得此優待。
陛下寬厚,並不苛責臣工,賞罰分明。哪怕是時家前科累累,也未曾牽連到他半分。
上有祖父是非不分,下有幼弟性情頑劣,還有……
「抬起臉來。」
驟然響起的吩咐打斷思緒,時宴朝恭順的抬頭,並不敢直視天顏。
那道目光似乎有一些打量的意味,又似一寸寸的審視,那甚至比昨夜他請罪時還要徹骨幾分,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剮得他麵皮生疼。他不敢直視,目光落在天子腰間的玉佩上,忽然間發覺,那樣式從未見過,似乎有些陌生……
天子嗓音冷淡:「你可曾送了『青鳥』去蓬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