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雖說是如此,心中卻生出了一層淡淡的陰翳。
寧離不過一介信使,他最是心腸柔軟,受人請託,便忠人之事。只是將雅蘇的家書帶來而已,又如何會做那等偷看的行為。
只是那幕後之人卻知曉,那家書可以經由寧離的手呈至御前。
更是知曉,一旦家書呈上,裴昭定然不會將雅蘇扣下,會放雅蘇去盡人子的孝心。
孝心。
蕭九容病重,即將不起。倘若蕭九齡與雅蘇一道離開,便似斷他身邊一條臂膀。
這手段……
裴昭眉間微微浮起些譏哂的意味:「倒真是煞費苦心。」
蕭九齡目間猶疑,隱約間猜出幾分心思,躊躇道:「若屬下離開建鄴,陛下|身邊怕是有些不妥……」
「無妨。」
裴昭吩咐數句,語調沉靜:「你即刻收拾,今日便與雅蘇出京。」
。
薄暮冥冥,夜色將至。
寬闊平整的大道上,忽然傳來激烈馬蹄聲,正見一行男子風馳電掣,踏馬將要出城。
那容貌並無半分遮掩,一行皆是蜷曲頭髮,高鼻深目,渾身衣飾也與大雍常見的不同。
道旁百姓議論紛紛。
「這哪裡的人?馬打的這樣快!」
「瞧著彷佛是鐵勒的。」
「前些日子他們那使團入京,是今兒個離開嗎?」
「怪得很!這些鐵勒人來難道不是與陛下賀壽的,怎麼現在倒走了?」
「……」
穿過兩旁百姓的疑惑與議論,至城門下核驗過符傳與文書,雅蘇回首,入京時斷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快便要離開建鄴城。
一行人皆是馬背上長大,騎術精湛,轉瞬間便已去數十里,野草枯黃,砂石亂飛,正到了京郊驛站前。
天色已暗,夜路不便,今日需在此休整,明日全速出發。
鐵勒眾人井然有序,對著當中那一高大青年,皆是沉默,竟無人敢靠近。
容夫人病重,王子北歸,然而一行中卻多了兩人。
陵光倒也罷了,他出身於斛律氏,原本便是鐵勒貴族。
可玄色衣袍的那位……
玄衣青年抬手,一隻白色瓷瓶滑過空中,雅蘇下意識抬手,正正巧接到了掌中。
雅蘇心中有些不解:「蕭統領?」
那一時正對上蕭九齡雙目,心中一愣,忽然聽得一聲低沉:「喚我舅舅。」
「多謝舅舅,只是這是何物?」
雅蘇從善如流改了口,只見蕭九齡翻身下馬,轉瞬便至他身邊。
只聽耳側聲音淡淡:「四君子湯,增刪了其中幾味,用以培元固本,調理陰陽。孫先生又改了些方劑,製成了湯丸……我離宮前,世子托我捎給你。」
雅蘇頓時怔住,緊緊地將瓷瓶扣在掌心,面上似驚訝又似激動,喃喃間不知是想說什麼。
「早些歇息罷,明日路還長。」
那一切悉數落入了眾人的眼睛,或驚或詫,或怪或疑,更有暗處一雙猜忌不定。
舅舅?
那二王子的母親豈不是……
夜深人靜之時,驛館外,風過林間,葉鳴簌簌,忽然間有振翅之聲,破空而去。
本應入睡的蕭九齡不知何時倚在窗邊,他唇角微勾,然而神色之間,一片漠然的冰冷。
。
翌日清晨。
天光熹微,馬聲唏律,院中動靜不輕,將人驚醒。
二樓的另一處。
「蕭統領?」面容清癯的文士年高少眠,聽得書僮的稟報,微微有些驚詫,「……你沒有看錯?是奉辰衛的蕭九齡?」
「定然沒錯!」那書僮點頭,「前些年射柳時見過,先生,我記得清楚得很!」
中年文士仍然有幾分猶疑,這位不是一向不離開式干殿那位身周的嗎?奉辰之名,正是拱衛紫宸。他一向在皇帝身側,怎麼會突兀離京?
到窗前不過幾步,正好見到院中場景。中年文士目光落下,正見那玄衣身影。他似乎警覺得很,忽然抬頭,兩人剎那間對上,彼此未動。
少頃,蕭九齡點頭示意,嘴唇無聲:
陳先生。
旋即不再等待,翻身上馬,與身側那些異族人一道,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