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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又恢復安靜,直到夜色全部淡下,天光終於大亮。
「打探清楚了麼?」陳先生問道。
書僮點頭,答的清脆:「先生,驛丞說那些人是鐵勒使團的,符傳文牒俱沒有錯,昨夜將將出京……據說入京是為了去年鐵勒人刺殺陛下一事,鐵勒二王子遞了國書。陛下並未生怒,反而允許了他入崇文館進學。」
番邦王子來進學者也並不罕見,可鐵勒二王子一來一去這才多久?
聖壽將近,千秋節時,使臣當賀,算算也沒得幾天,竟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離京,這一路去可正是北上的方向。
更何況同行的還有蕭九齡。
他去鐵勒作甚?
不好好地待在式干殿,就算他與解支林不對付,那也不至於打到鐵勒去的罷?
書僮有幾分遲疑。
陳先生道:「說。」
書僮道:「那是聽驛丞說的,昨天鐵勒二王子對蕭統領的稱呼很是不一般。驛丞說,他如果沒有聽錯,那二王子喚蕭統領,依稀是『舅舅』。」
陳先生剎那間一愣。
頓時間,許多往事撲朔回首,仁壽年間,他常在京中書院,因此也曾經歷過許多舊事大案。
譬如昔年蕭家的那一樁……
為了妙香佛國的美人,上皇遷怒於蕭家,男子盡數抄斬,婦孺悉數流放北疆。
難道蕭家竟有女郎,流落入了鐵勒王庭?甚至還為鐵勒王誕下了子嗣?
陳先生心中沉思,驀地冷笑,滑過幾分不恥。蕭家女郎他昔年也見過,還以為知禮守節,風骨出眾。沒想到受蠻夷之辱,竟然也還苟且偷生。蕭九齡身為奉辰衛統領,竟然也還不以為意,當真是家門不幸。
皇帝便更是荒唐了,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居然還允許蕭九齡同那鐵勒二王子出京?
馬車蕭蕭,碾過塵土,走過官道。須臾,陳府久閉的大門,緩緩打開。
他的蹤跡就像一滴水落到湖面,盪起層層漣漪,一圈一圈,蔓延開去,漸漸整個建鄴都知曉。
自有童兒上前,奉上巾櫛[zhì],將京中諸事,一樁一樁的說與他聽。
陳先生愈聽,面色愈沉,終於是難以再忍,拂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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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宮。
陳先生一整衣袍,至於兩儀殿前,卻並不曾見得君王天顏。
那紫袍內侍含笑:「可不巧啦,陳院長,陛下如今在病中,並不見人哩!陳院長若是有事,不妨先將摺子遞上。」
陳先生淡淡道:「哦?張公公,究竟是陛下聖躬違和,還是有旁道宵小居中阻攔?」
即便對著皇帝身邊最倚重的內侍總管張鶴鄰,陳先生依舊是冷然面目,隱隱間還有幾分鄙夷。
言辭雖淡,但字字帶刺,那一聲「宵小」都不知是暗罵的誰!
張鶴鄰如若未覺,仍是含笑:「自是陛下龍體欠安。陳院長若無要事,便請回罷。」
他這腔調,陳先生半點也看不慣。
一時更是想起京中傳聞,童兒的稟報,自己歸京後第一件事便是面聖,竟然還被拒在門外。
倏地,雙目斜睨:「陛下不見人?我怎麼聽說,寧王世子正在跟前侍奉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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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種種,閃過眼前,寧王溺愛便也罷了,總歸那不過是一介邊王。自己出言提醒,已然是盡了師生之誼。寧復還縱子無度,遲早自食惡果。
可眼下又是什麼?
未及內侍開口,他已冷笑出聲:「我倒是想看看,他如何受天子寵愛。」
第112章 玫瑰松子糖 樹大招風,你害怕嗎?
112.
「誰回京了?」
「陳則淵。」
「陳院長竟然從崖州趕回來了,我還當他還要在瓊山學府講學哩!」
「這回來還不如不回,你不知道,我聽人說的,陳院長回京當天入宮面聖,陛下的面都沒見著,好大一番沒臉呢!」
「吁……」
蠅蠅私語,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遍了建鄴宮城樓坊,入了各家各戶的耳朵。
這卻是陛下此番病倒以後,唯一一個敢諍言面聖的,結果在兩儀殿外吃了好大一番冷風,看來曾與天子有師生之誼的情分,也不甚中用啊。
唯一能夠在御前侍奉的,竟然還是只有那一位來自寧王府的。
沙州的世子著實是恩眷深重,不僅能夠在天子跟前,甚至還能左右天子主意。
那鐵勒的二王子,不正是拜訪了寧王世子後,才順利無虞的出京嗎?
先前朝中並不知曉,後面才略略體會出來一些個意思。
鐵勒二王子母妃病重,自己急的如同熱鍋上螞蟻,然而陛下近來並不批閱奏摺,朝事亦然堆積,若按尋常論,那鐵勒二王子不知要等到哪個時候,誰知他只將寧王世子約出見了一面,當夜便啟程離京,事隨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