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他去赴十七年前,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那場舊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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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老僧喃喃,面目枯皺,「不好走,你怎麼一定要走。」
他不知道是在看寧離還是在看誰,不知是在說給自己,還是說給那早逝的故人。
「陛下如今在病中,無法將你護住,朝堂風浪,只會向你撲來,將你歸為佞幸。」
「與天子相戀,何等驚世駭俗。世人多有議論,百年之後,唯恐你玷辱了他的青名。」
寧離笑著說:「唔,難道我也會被寫進史書麼?」
怎麼不會?
歸喜禪師說:「史筆如椽,最是洞亮刺人。百年之後,只怕你經受不起。」
「那便隨著他們寫罷。」寧離漫不經心說道,「這一輩子本是我的事,又何必在乎身後名?」
他有一種超然的灑脫,與對俗塵的漠視,那神情竟然並不似這個年紀的郎君。
歸喜禪師只當他是年少,矇昧無知。
朝堂種種議論,歸喜禪師也有所聽聞,如今還只是一介寵臣,便已經至於如此地步。
而往後若更近了一步呢?
他雖然只是一介出家僧人,尚且也讀過幾本史書,《佞幸傳》上的諸位,沒有哪一個是有好名聲的。
歸喜禪師道:「如今情熱,你自然覺得陛下千好萬好,沒有一處不合心意,無不繾綣,無不風|流……但是那風言風語已經傳遍了巷陌,陛下若當真要護住一個人,斷然不會這般行事。」
「你入京至今,也不曾安排的有任何正經差事。說是入了奉辰衛,也沒有給你半分活計去做。只說你在御前侍奉,可官職也沒得個……倒似是伶人取樂之流。」
「若當真愛重。必然有妥善安排。怎麼會如此輕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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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離聽得微微一怔。
他先前那晚輩禮節,只是為著歸喜禪師為歸猗師兄,為著這位老僧當年曾對歸猗諸多關照。然而此刻在那切切的言辭中,倒是覺出了幾分真心來。
倘若不是真心實意,又何必在這時,說這麼些得罪人的話?
而他與行之之間……
寧離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微微笑著道:「我都曉得的……」
「師伯,你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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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的目光掠過宮闕樓閣,又一次落在了湖光波影中的殿宇。他知曉那座殿宇,名為「鳳光」。
他那一時,靜靜地想,如果當年上皇不曾從中作梗,想必一切都會很好的罷?
暮風吹過了林間梢頭,捲起了片片枯葉,穿梭過宮牆小徑,落入了淙淙的水溝。
那些枯黃的葉片身不由己的隨波流去,無數曲折之後,終於導入了浩渺的芙蓉池間。
沿階而上。
暮色熔金,折射在青碧的琉璃瓦上,將巍峨的殿宇,照耀出一片波光明艷。
幽深內殿中,不見侍奉的宮人,只有一道不知何時出現的影子。
上皇將將服了寒食散,面色奇異的紅潤,正在殿中急步行走。桌上冷酒已被一飲而盡,只剩得只空空酒樽。
他神情中似有迷亂,又有癲狂,竟對影子的到來分毫不覺。直到過得許久,身骨中的火氣才稍稍消得一些,靠在了殿中的長榻。
上皇看向了暗處的影子。
「陛下……」那影子耳語數句。
「三郎他走不得路了?」上皇目光渾濁,忽然大笑,「朕便知曉,那黃泉竭,哪裡有這麼容易解開!」
第115章 雄黃 寧卿,到朕身邊來
115.
「黃泉竭」,宮中秘藥,無色無味,形若清水。若是幼童中此毒,只會以為是生來體質虛弱,有早夭之相。
當年早已經有人斷言過裴昭活不過弱冠,如今還能站在跟前都是奇蹟。
這不,正妄想著解開劇毒,便受反噬……可當真是天意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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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殿中瀰漫著一股辛辣且刺激的氣味,彷佛煉丹後的煙氣,迷離撲鼻。那有輕微的與端午驅邪的雄黃相似,然而濃烈程度不知更甚多少。
石英、鍾乳、赤石脂、硫磺……或許還摻加了更多的丹石,煉作這據說能長生不老的秘方。
上皇又斟了一杯酒,那或許是心緒激動,欣喜若狂,冷酒激發了體內還未完全散去的燥熱,頓時間,響起了一陣劇烈的嗆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