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白照影想起白天在聲望樓,這隻手揮起刃薄如紙的繡春刀。
若是單想起那刀,而不想起它帶起來的血,只想到救下自己的結果,白照影稍有平靜。
一點點示好也能讓他有心頭鬆弛的感覺。
他躺回來,放開蕭燼安的手,掌心的熱意逐漸消失,今天下午,在車裡盤桓腦海的困惑浮現起來。
他口不擇言地問:「其實會有人誤會你嗎?」
他的話音剛落,才剛剛平靜下來的臥室,驟然間又宛如有看不見的弦微微絞緊。
蕭燼安眉梢微動。在聽見問話的瞬間,想起白照影探頭出車外,攆那些嚼舌根的年輕人走。思緒的打開猶如潮水蔓延,他控制不住自己聯繫,白照影打碎的藥碗,送給自己的禮物。
蕭燼安卻是變得更凶了。
但這回有點刻意,帶著虛張聲勢與惱羞成怒,蕭燼安甚至都沒意識到,他是在掩飾自己:
「北鎮撫司還有許多刑具,除了豬籠,也很得用。」
「……」這下白照影徹底沒了談興。
那點兒剛剛冒頭的好感小萌芽,再度被蕭燼安扼殺,白照影戰戰兢兢。怪不得老隋王硬要安排蕭燼安進錦衣衛,而蕭燼安還能接受,原來竟是他無意間找到天職了。
白照影繼續在蕭燼安身邊時刻警惕。
倒是虧得腦海里有了別的事,占滿了他的心思,做噩夢夢見鬼手,反而讓他拋到一邊。
他隨時等待宣判,等待做出反應,等待旁邊的蕭燼安懲罰自己,明明伸出頭,而劊子手卻不落刀,這才是最難熬的折磨。
白照影就這麼風聲鶴唳地躺著:
聽見蕭燼安呼吸,不時睜開條眼縫。
聽見蕭燼安有動靜,他會嚇得抖一抖……
白照影在毛骨悚然與困意罩頂之間徘徊,仿佛死神和睡神,各自拉扯住他的兩邊胳膊,腦海間亂絮糾結成團,意識慢慢抽離,雪鬆氣息逐漸覆蓋了他的神智。
到底還是困意先占據了上風。
白照影能聽見的話音,越來越淺。接著身體從僵硬的鹹魚,變得沒那麼緊繃。睡著了。
睡著時的白照影,桃花清香成幾倍的釋放,他睡得不太安穩,睫毛猶在顫動。
這時小腿擦過床面,褻褲褲腳與蕭燼安的足踝摩挲,白照影很依賴活物,接觸到同屬於人類的肌膚,磨了磨,如盪過條滑溜溜的魚尾。
蕭燼安喉嚨繃緊,輕吸了一口氣。
「……」原來睡著纏人這件事,並不是假的。
他有點有意思,又帶給自己失控感。
蕭燼安暗暗琢磨著這種感覺,完全陌生的感覺。
他輪廓深邃的眉眼裡,眸光幅度不大地閃了閃,指端從枕頭底下抽出那張放妻書。
蕭燼安躺著,將放妻書折了幾折,動作緩慢地,折成一隻紙飛燕。
他拿飛燕的燕嘴,戳戳白照影的腦袋,撥弄他撥浪鼓似的搖頭,在夢裡打了個激靈。泄露出幾聲斷斷續續的夢話:
「那刀……」
「十年前……可憐……真瘋假瘋……」
「我害怕……別欺負我……」
蕭燼安嘴角微微抬起。
他不清楚白照影探聽出幾分內情,今晚一切體驗都是久違的。蕭燼安將那紙飛燕,在唇邊呵了口氣,然後抬手輕輕放飛出去,目標是桌上小小油燈台。
飛燕燕嘴直撲火苗焰心,力度拿捏得剛剛好。
火苗舔舐紙頁,放妻書被火燒成灰燼。
他現在不太想放白照影走。
***
「金縷衣,玉帶橫。笑語盈盈,白馬踏遍香塵路,錦繡艷奪彩霞明。」
「翠袖招,紅裙舞。笙歌不絕,玉指輕彈冰弦上,一曲新詞醉千城。」
午後,午膳過罷。
隋王府水榭里,這所唱的,是京中紈絝愛聽的新曲兒。詞是意象堆砌,曲是靡靡之音。屬於就算再聽個千八百遍,都不會記住的那類。
然而蕭寶瑞卻聽得津津有味。
聖賢書讓他隨手丟在地面,上頭灑著幾片瓜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