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花縱橫市井多年,生平鮮無對手,此刻虎落平陽被犬欺,竟被個十二歲的死小子拿捏七寸,心裡別提有多憋屈。但拳頭一緊再緊,始終沒有掄出去,她張口,從牙縫裡恨恨擠出句:「你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給我帶路。」
興兒下巴高抬,神氣十足,「這才對嘛,若不乖乖聽話,看我怎麼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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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內,水汽氤氳,灶洞裡火焰熊熊,明亮滾燙。
李桃花氣鼓鼓地往碗中打了兩個雞蛋,斜眼瞥了眼正坐門檻上打瞌睡的興兒,小聲叱罵道:「真是肥豬不吃細糠反了常了,姓許的呆呆傻傻的,身邊的書童竟這般刁鑽蠻橫,不像一根藤上出來的。」
但她轉念一想,這不恰恰說明那許什麼糊的沒表面簡單嗎,否則如何駕馭這般惡奴?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能當官的哪有什麼老實人,裝老實罷了。
李桃花邊思忖邊忙活,加鹽打散蛋黃,又往蛋液中兌上半碗溫水,把沫子撇乾淨,之後便放入鍋中隔水蒸。約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蛋羹便已成型,出鍋澆上一勺醬油,撒上翠綠的蔥花,便可上桌。
一口軟嫩彈滑的蛋羹下肚,興兒兩眼放光,連話都顧不上說了。
李桃花瞧著興兒那副吃相,沒好心道:「吃吧吃吧,慢點吃,當心撐破了肚子。」
興兒狼吞虎咽道:「沒想到你做飯還挺好吃的,再蒸一碗,我好給公子送去,他都一天沒吃飯了。」
李桃花打了個哈欠,懶懶道:「許大人新官上任排場大,不應該被請去吃大酒嗎,怎會在衙門裡坐冷板凳。」
興兒搖頭,「公子說衙里積攢的舊案太多了,他得趕緊把案子都清了。才沒有工夫去應付那些有的沒的。」
李桃花略為意外,但情緒稍縱即逝,起身時只冷冷從嘴裡丟出句:「真是沒事找事。」
她又忙著打雞蛋,待等第二碗蛋羹蒸好,一轉頭,發現興兒不見了,桌子上只留下一隻光可鑑人的空碗。
李桃花左右看了看,沒找到人,抱怨道:「臭小子上哪去了,蛋羹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耐著性子等了片刻,還是沒見興兒回來,想一走了之又覺得可惜了蛋羹,便心一橫,端起蛋羹自己找書房在哪。
這衙門是二進院子,算不得大,地方也好找,李桃花摸到書房外,看見兩個一胖一瘦的守門衙差,便對二人道:「勞煩兩位將這蛋羹送進去給大人,就說是興兒那小兔崽子怕他餓著,專門給他做的。」
胖衙役張嘴便打嗝:「我們才,才,不送。」
瘦衙役說話慢悠悠:「就是,誰知道這裡面——」
過了得有半盞茶那麼久,正當李桃花以為對方話已說完時,瘦子嘴裡冷不丁又蹦出句:「有沒有毒。」
李桃花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萬沒想到堂堂衙門口連個說話利索的人都沒有,她人累心更累,自己舀了勺蛋羹塞嘴裡以證清白,沖二人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不打算再送了。
這時,只聽房裡面傳來溫和清冽的一聲:「來人。」
兩個衙差慌慌張張推門而入,詢問有何吩咐。
李桃花邁出去的步伐生生拐了個彎,轉過身又湊了過去,耳朵捱近,想偷聽這新上任的狗官打算幹什麼缺德事情。
是要吞屋霸田,強搶民女?還是要收受賄賂,官商勾結?
裝了一天的正人君子,此刻夜深人靜,姓許的狐狸尾巴終於要露出來了。
第4章 陳年舊案
燭火如豆,跳躍的燈影映照出年輕縣令清雋的眉眼。許文壺手捧案櫝,逐字逐句娓娓道:「永嘉七年,庚申月丙寅日,罪婦苟宋氏與人通姦,姦情暴露,於當日子時三刻殺死親夫苟飛,致人當場斃命。人證物證俱在,判於秋後處斬——」
許文壺抬眼,好聲好氣,「據這上面所言,苟宋氏是與人事先有染所以殺夫,可本縣翻遍與之同期的案牘,並未發現有關姦夫姓甚名誰,而據我大梁律法,男女通姦是謂同罪,為何只見女名,不見男名?」
兩個衙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許文壺見此模樣,以為是自己聲音小,對方沒有聽到,便清清嗓子又重複幾遍,特地揚高了聲音。
那二人還是沒有面面相覷,毫無反應。
許文壺這才略有慍怒,「本縣在問你們話,為何視若無聞,不予理睬。」
胖衙差用胳膊肘捅了下瘦衙差:「聽到沒有,縣,縣,縣大老爺問你話呢!」
瘦衙差一臉犯難,左右回顧,忽然眼睛一亮,沖站門口正伸著脖子聽牆角的李桃花道:「還不快點進來,沒聽到縣大老爺在等你——」
「回話!」
李桃花莫名其妙,心想關我什麼事,正準備溜之大吉,人便被那兩個倒霉傢伙架住臂膀強拉入房中,對上同樣感到莫名其妙的許文壺的眼睛。
那雙乾淨的眸子黑白分明,一眨不眨看著她,裡面是她微微怔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