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路,語氣平淡地像在聊莊稼的收成:「失眠,想你會在哪兒,想我找到你以後,怎麼才能把你帶回來,想我再這樣下去,身體會不會垮掉,袁褚非要給我安排體檢,但也查不出問題。我又想,那可能就是死期還沒到。」
濃重的夜色里,林西月在他背上抖了下。
鄭雲州竟然想到死。
她的手臂繞過去,牢牢地攀住了他的脖子,打著顫說:「別亂講話,呸掉。」
鄭雲州笑她:「哪有那麼迷信?小小年紀,學得跟我媽一樣。」
「你呸掉呀。」林西月著急地拍了拍他。
鄭雲州無奈地偏過頭:「好,呸呸呸。」
又走了一段,林西月看了眼運動手環:「鄭總,你的會還有五分鐘開始哦。」
鄭雲州箍緊了她的腿:「林西月,你抱穩了啊,我開始跑了。」
「哎,你怎麼那麼快起步,我還沒......」
林西月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完,嚇得伏低頭,摟緊了他。
鄭雲州已經跑起來,背著她在黃土地上狂奔。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沙沙地響,像她蓬勃而鮮活的心跳。
人們是無法立足當下去衡量某個時刻的價值的。
除非有朝一日突然明白,自己再也沒有可能回去。
後來林西月把這句話寫在紙上,押進了她厚厚的學習資料里。
那是最後一個,她能夠心無旁騖地愛著他的夜晚。
在這個秀水曲折的桃花源中,他們之間仿佛沒有了任何的阻礙,高牆巨壘都被無堅不摧的愛推倒,只有兩顆緊緊相偎的真心。
足夠了,哪怕他們不會有符合大眾文化心理結構的團圓結局。
林西月想,在她倉促苦悶的一生里,有過這麼一段沉溺在愛情里的日子,很值了。
回京後,林西月又住回了金浦街。
在田野鄉村里住久了,滿眼都是兩三層高的小樓,冷不丁地回到頂層,她還有點害怕,一時不適應,幾天不敢往窗邊走。
林西月回來以後,怕她不願意出去見人,鄭雲州也沒提過,隨她怎麼打發辰光。
事實上,除了日常的基本交流,他什麼也不敢說。
對著林西月,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使不上半分力。
只能不斷地提高自己對無序和不確定的忍耐度,每每把到了嘴邊的話壓回去。
但不論他怎麼迴避,那天下午出差回來,還是看到了書桌上列印出來的offer,入眼就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校徽,後面緊跟著「Penn Carey Law」。
鄭雲州隔著桌子兩米遠,他一隻手搭在胯上,一隻手握成拳抵著唇,連把它拿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咦,你在這裡。」林西月從外面進來,像在找他。
看鄭雲州神色冷清,也不理自己,她繞過他,往前走了兩步。
林西月順著他的目光,看見那張錄取通知時,心也慢慢地沉到了底。
拖得再久,這一天還是來了。
鄭雲州把手放下,他走到窗邊點了支煙,用力抿了兩口後,才背對著她問:「還是要走是吧?」
「嗯。」林西月也沒上前,就盯著他挺拔的背影看,「馬上開學了,早點過去。」
鄭雲州把手架在窗台上。
他盡努力在調整心情,倉皇地撣了下菸灰,像是自我安慰:「沒事,費城也不是很遠。你去讀書,我差不多就去看看你,明年不就畢業了嗎?回來我再安排你......」
「如果那樣,我為什麼還要去美國?」林西月好笑地問。
鄭雲州這才轉過身,捻滅了煙:「聽你這意思,是不準備再回國了,讀不讀書無所謂,主要是想離開我。」
林西月搖頭:「不是。鄭雲州,我先問你個問題,你覺得我們這樣的關係,平等嗎?」
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反問。
他長這麼大,沒有人和他談平等,談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