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接風宴最終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
沈憶甚至不記得自己怎麼回的房間,直到她腳踩浮雲般地走進屋裡,看到了阿宋詫異的面容。
沈憶猛然回神。
她撈起茶杯,一口氣灌下三大杯涼茶,最後按著杯口,砰地一聲拍在桌上。
沈憶忍不住咬牙:「沈聿!」
——她非要找他問個明白不可!
亥時輪值換防後,沈聿在客棧里里外外都巡視了一圈才回房內。
推開房門的瞬間,入目一片漆黑,微弱的月光透進窗來,隱約能辨認出屋內陳設的輪廓。男人的身形微不可察地緊繃了一瞬,又立刻放鬆下來。
仿佛什麼都沒有察覺到一般,他邁進房內,回身緩緩關門。
在這短短的空當,黑暗中忽然響起人吹火摺子的聲音,隨即,火光自指尖躍然而起,搖曳著映亮了少女明麗的眉眼。
沈憶坐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兩根手指夾著火摺子,隨手點亮矮几上的油燈後收回手,撐起下巴,幽幽望向沈聿。
她歪頭一笑:「兄長,晚上好啊。」
沈聿不徐不疾走到書案後,在竹筵上坐下,抬起眼淡淡地說:「這個時候來我房中,倒是不怕我誤會了?」
「……」
一句話,少女衣袖下的手指瞬間攥成了拳頭。
「沈聿。」她終於直呼他的名字,再不願稱他為兄長,「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男人愣了下,而後下一瞬,忽然笑了起來。
不是沈憶見慣的冷笑或諷笑,他似乎笑得極其愉悅。
沈憶蹙眉:「你笑什麼?」
男人彎了彎唇:「你方才喊我什麼?」
沈憶撇撇嘴:「沈聿。」
「什麼?」
「沈、聿。」
「嗯?」
「沈聿!」沈憶的耐心終於耗盡,「你聾了?!」
男人忽然沒有了回音。
沈憶冷著臉看過去。
室內僅點了她面前這一盞燈,明亮的光暈以她為中心擴散開去,愈遠處愈昏暗。沈聿半側著身子,單腿屈膝坐在離她幾步遠的書案後,手臂隨意搭在膝上,深邃面孔在燈火里半明半暗。沈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望見他一雙漆黑的眼眸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眸底深處,似有火光。
她不由怔了一瞬。
也不過是一剎那,男人便已錯開了眼。
他嗓音一如既往地淡漠,漫不經心反問她:「我能安什麼心?」
沈憶冷笑:「少廢話,你心裡想的什麼你自己清楚。我只問你,我是喜歡季祐風也好,是想嫁給他也好,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給我使絆子?」
沈聿垂著眸提起桌案上的茶壺倒了杯茶:「季祐風要參與奪嫡,你現在嫁過去,萬一來日登基的人是瑾王,你以為你還能有活路?」
沈憶皺皺眉,剛要開口,卻又聽沈聿道:「你無非是想借他的權勢,以沈家在軍中的地位,同樣能幫你,你實在無需嫁他。」
「幫我?」沈憶一挑眉,似是很感興趣的模樣,「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就幫我?」
沈聿指尖摩挲著茶杯,平靜地說:「隨便你想做什麼,都幫你。」
沈憶不由一愣。
「……」她歪歪頭,一手托腮,笑道,「那,倘若我要殺掉皇帝呢?倘若……」
「我,要造反呢?」
「我說了,」男人的嗓音仍舊淡淡的,「隨便你。」
不知從哪處窗縫漏風,燈火忽得狠狠搖晃幾下,少女映在窗紙上的剪影隨之晃動了一瞬。她一點、一點收起了臉上的笑。
良久,她看著沈聿,輕聲問:「為什麼?」
男人垂著眼,沒有看她,過了很久很久,他終於開口。
「因為你是沈家人,」他如是說,「你是父親帶進宗祠、寫進族譜的女兒,沈家的姑娘想要什麼,自有沈家人來幫,斷沒有讓你犧牲自己的婚事去換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