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祐風撐著頭,看不出什麼神色,輕輕地瞥了他一眼。
季安忽然打了個寒顫。
下一刻,他聽到男人說:「季安,忘掉這件事。」
這是一個不容置疑、簡單明了的指令。
季安深吸口氣,上前幾步,拿開炭籠,把紙投進了炭盆。
頃刻間,灰飛煙滅。
男人靜靜坐在一旁,垂眼看著,眉目間無邊漠然。
沈憶翌日醒來時,季祐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床去了宮裡,半點沒驚醒她。
沈憶扶著腦袋,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直到快用完早膳的時候,阿宋打簾進來,手裡端著托盤,把一碗藥湯放在她手邊:「姑娘該吃藥了。」
沈憶端起碗,一勺一勺地飲下。
她最近來月事,實在疼得厲害,找太醫院抓了方子調理,已經喝了兩日。
這藥並不苦,還帶著甜味,沈憶喝的很快,眨眼間碗裡只剩了一個湯底。
阿宋收拾好,端在手上,腳步輕快地向外面走去。
那淺褐色的湯底即將離開視線的瞬間,沈憶腦中如有閃電劈過,她終於想起了那件被她忘記的事。
臉色一點一點白下來,沈憶幾乎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把拉住阿宋,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道:「即刻,送消息進宮。」
日頭西斜,秋日殘陽在天邊燒出一片翻騰的瑰麗雲海,紅雲落在殿頂上,仿佛殿頂著了火。
太極殿前,秦德安在殿門前微眯著眼打盹,佝僂的身子被斜陽拖得老長。
「秦公公好。」
一道溫柔的女聲忽然傳來,秦德安渙散的眸光驟然一震,他抬起眼。
如血的夕照里,女人亭亭而立,身姿比搖曳的樹影還要婆娑幾分,見他不說話,她又輕聲喚了句:「秦公公,我來給陛下侍疾。」
秦德安掬起一捧笑:「原來是婕妤娘娘,您進去就是,可巧不是,陛下這會剛醒。」
「有勞公公。」女人點點頭,帶著丫鬟推門而入。
秦德安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這溫婕妤,今日身上好像沒了那淡淡的香氣。
溫雪霏進到殿內,皇帝正躺在床上。的確是醒著的,只是他現在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睜著雙眼,空洞洞地盯著床幔看。
見她來,皇帝朝她這邊轉過了頭。
溫雪霏親手將食盒裡的湯藥取出來,說:「陛下該吃藥了。」
皇帝緊緊盯著她手中那濃黑的湯汁,看起來與素日一模一樣,耳邊安靜得可怕,整座皇宮仿佛是一座龐大冰冷的墳墓,裡面只有他們兩個人。
皇帝轉過頭:「朕現在不想喝,你放下吧。」
溫雪霏順從地放下碗:「好,那嬪妾陪陛下說說話。」
皇帝伸出手:「坐過來,讓朕再看看你。」
女人坐到床邊,微微俯下身。
她直視著皇帝的眼睛,忽然嫣然一笑:「看清楚了嗎,陛下?」
她素來柔婉清純,只是這一笑,忽然多了幾分妖嬈的艷麗。
皇帝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面龐,可只是抬到一半,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溫雪霏輕笑:「看來陛下果真是老了,連手都抬不起來了,需要嬪妾幫您嗎?」
說著,她攥住男人的手腕。
皇帝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甩開了她的手。
他冷笑:「朕知道你恨朕,可這樣拙劣下作的嘲諷手段,只會叫朕瞧不上你。」
溫雪霏靜靜地笑了:「那陛下瞧得上什麼手段?」
皇帝朝她瞥去一眼,半是譏諷地道:「你怎不直接殺了朕?」
他餘光刻意地掃過桌案上那碗湯藥。
溫雪霏笑笑:「陛下太高估嬪妾了,嬪妾怎敢?」
她神色淡淡:「嬪妾再恨您,也不敢弒君,更不敢弒夫。」
皇帝微怔。
女人微微俯身,看著他的眼睛,眸中倏然浮起笑意。
她實在溫柔極了,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在面對這樣一雙眼睛時還能保持清醒。
她似是極其真誠地感到疑惑,問:「陛下難不成竟覺得,嬪妾會為了那麼一點點恨,殺掉對自己萬千寵愛的夫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