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小心將軍把你打得娘都認不出來!」
「趕緊下去,別丟我們人!」
聲調猛地拔高,爭先恐後的,似是在努力地填補那一瞬間不自然的空白。
台上男人撓撓頭,哂笑了兩聲。
沈聿道:「我就不上了,你們繼續。」
比賽繼續,兩人又看了一會,退出了人群。
走出幾步,確保沒人能聽到了,姬遠看一眼沈聿,笑道:「你如今也算是歷練出來了。」
沈聿:「姬伯此話怎講?」
姬遠道:「你沒看見剛才那人讓你上去露兩手,那群猴崽子臉色都變了?」
「若是以前,你今兒可走不了,那群崽子非得起鬨讓你上台不可,」姬遠嘖了兩聲,「如今卻是都不敢了,可見是怕你了。」
沈聿方才還真沒注意那麼多,如今細細一想,還真是這樣,但他神色也沒什麼變化,淡聲道:「不過是現在年紀上來了,沒了年輕時候跟他們打成一片的心性罷了。」
姬遠卻說:「他們怕你可不是因為這個。你自己不覺得,可如今你往那一站,即便什麼話都不說,也壓人的很。」
兩鬢微霜的男人望著眼前已然出落得比自己還高的青年,不知是感慨還是欣慰。
沈聿少年老成,打小就安靜,別的孩子還在光著屁股玩彈珠的時候,他已經能自己搬過小木凳,踩在上面有模有樣地練大字,日復一日地專注下來,養成了個沉靜如水,深沉內斂的模樣。
好容易十幾歲進了神策營之後,遇著好些年齡相仿又興趣相投的士兵,整日裡打打鬧鬧舞槍弄棒,慢慢有了感情,才算是顯出幾分少年英姿勃發的銳氣和少年人的鮮活。
誰知後來沈家二公子出世,沈聿又變得寡言少語起來。
心結尚未完全開解,他隨即被迫離家一年,回來之後仿佛把魂兒丟在了梁地似的,整個人形銷骨立,接連好幾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說話,一出屋子便開口要解除自幼與白家定下的婚約。
沈聿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在這樁事上更是格外堅定。多少人輪番上陣勸他,半點沒用,沈庭植拗不過他,最終給白家又是賠禮又是道歉,把這婚退了。
可這還不算完。
那一年大魏伐梁,沈庭植硬是不讓沈聿隨軍跟去,可沈聿終是自己尋到機會,偷偷跑出去單槍匹馬去了大梁,回來的時候卻是面無人色,幾乎把整條命都留在了大梁。
那一次,他向沈庭植提出出家。
沈庭植自然不可能答應,罰沈聿跪在祠堂三天三夜,光是藤條都抽斷了好幾根,但沈聿沒喊一聲痛,不吃不喝,隻字未語。
最後沈庭植沒辦法,一個出家的兒子總比一具屍體強,他還是妥協了,唯一的底線是沈聿不能剃度留下戒疤。
自那之後,多年不見,如今再瞧他,姬遠只覺記憶里那個雖然沉默倔強但尚存幾分意氣的少年已十分遙遠模糊。
眼前的男人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愈發養出一身冷厲沉凝的威勢,叫人看不穿猜不透,難以捉摸。
雖說這樣有利於馭下治軍,其實是個好事,可姬遠身為從小看著沈聿長大的伯父,私心還是覺得他年紀輕輕的就老氣橫秋,如一汪即將結冰的死水,一動不動,也不想動。
簡直就是個空蕩蕩的殼子,無欲無求,毫無……毫無激情!
思及此,姬遠沉吟一聲,問:「嗯……你準備何時成婚?可有中意的人選?」
沈聿抬眸,只以為姬遠要同他說媒,波瀾不驚地道:「我如今不願婚配,伯父還是別費這心思了,平白耽誤了人家姑娘。」
姬遠:「……」
好,很好。一句話直接把他剩下好幾句話都堵回去了。
姬遠不死心:「聿兒啊,你怕是——你怕是不知道成親的好處!」
大名鼎鼎的姬大將軍像天底下所有碎嘴子的催婚爹媽一樣:「你想啊,成了親,每天回家有熱飯,睡覺有熱炕頭,夜裡點了燈火,家人團坐,和和美美,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比你一個人孤苦冷清的強多了!」
沈聿忽然沉默。
他沒想過嗎?他當然想過。
他想過無數次,他和她燈火對坐,共剪西窗,哪怕是什麼都不做,只是聽雨打芭蕉,看雪落梅枝。
——可連只是想想,他都覺得奢侈。
更不要說若是這想像的場景里沒了她,換了另一個女人。
那將毫無意義。
所以他道:「伯父,我現在只想把神策軍練好,別的就不想了。」
姬遠還有一肚子話沒說出來,愣了半響,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罷,」姬遠不為難他,跟著轉了話頭,「我是老了,聽說衛雲長那傢伙前幾日也向陛下提了辭呈,神策軍以後就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了。」
他拍拍男人肩膀:「我看著陛下這果斷除去王儼的架勢,像是真心想把神策軍練出來立住的。如今能用的武將並不多,裡頭數你最拔尖,陛下又重用你,你好好掌著神策軍,多立幾件大功收服鄰國幾片城池,不說名流千古,光耀門楣總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