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眩神迷之際,箏音鼓點戛然而止,萬籟俱寂。
短暫一瞬的空白之後,大殿正前方主座上猛然傳來一道尖銳利器互相大力摩擦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厲響!
猶如曲調奏至高潮時的突然停頓,讓人心跳停滯,高懸空中,然後再突然以狂風驟雨千軍萬馬之勢般重重落下,一股難以形容的戰慄感從尾椎瞬間傳至頭頂,天靈蓋都隱隱發麻。
眾人下意識立刻循聲望去,瞬間全部變了臉色。
只見主座之上,方才還言笑晏晏的皇后面無表情,手中一把寒光閃爍的短匕刺向皇帝胸前,而皇帝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長劍,正堪堪橫在那匕首刀尖之前,死死抵住,讓這刀尖再不得寸進,皇帝臉上亦是冷笑連連,哪還有方才半分醉眼惺忪的深情模樣?
刀尖一寸一寸划過劍身,一路帶起火星,然後驟然分離,兩人幾乎是同時起身,再次交手一招,皇帝身後閃現出數道黑影,上前將他護得密不透風,皇后踹翻食幾,急速退出數丈遠。
眾人還沉浸在方才那場神魂顛倒的視覺盛宴之中,對眼前突發變故還完全沒反應過來,耳邊又齊刷刷響起一道金戈嗡鳴,眼前倏然暴起數道劍光!
定睛一看,台上舞姬手中握的哪還是木劍?那分明是褪了木頭劍鞘的殺人利劍!
剛意識到這一點,下一瞬,那奪命劍光已直朝頸邊橫來。
頓時,殿中哭嚎驚叫四起,人影逃竄,桌椅翻倒,杯盞砰砰墜地,菜品湯汁混合著酒液灑落滿地,一片狼藉混亂。
妖嬈的舞姬眨眼之間變成了奪命的羅剎,寒光閃爍之間,殿內諸人已被逼得擠作一團,瑟瑟如鵪鶉,抱頭不敢言。
沈憶站在兵荒馬亂的大殿之中,聽著不絕於耳的抽泣聲,隔著幾層人群和季祐風對視。
她出手已經夠快,可季祐風還是瞬間就擋了下來,只能說明——他從一開始就在防她。
男人站在重重黑衣死士中間,不驚不怒,只是帶著濃濃的失望:「阿憶,你還是不肯陪朕好好過完這個生辰。」
沈憶淡笑了下,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可我瞧著陛下,本也沒有好好過完這個生辰的意思。」
季祐風更加惋惜:「阿憶,你若束手就擒,朕不會如此對你。」
沈憶走到一邊幾位舞姬打理好的席位上坐下,收刀入鞘,執起茶壺悠悠倒了杯茶:「陛下,你想要這天下,我也想要,你想怎麼對我大可放馬過來,咱們,各憑本事。」
四面殿門早已被封鎖,殿內眾人無從逃離,但見這些假扮成舞姬的殺手只是將他們圍困起來,並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慢慢也都鎮定下來。
此刻聽到沈憶說出這話,眾人終於明白眼下究竟怎麼個情況,臉上不禁露出震驚之色,唯有私下跟沈憶來往較密的幾位大人,神色還算平靜。
「各憑本事……」季祐風掃過殿內一眾大臣,皮笑肉不笑,「你憑什麼以為,你在大魏,還有本事可言?」
沈憶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季祐風坐下來,將衣裳袍角擺得端正,含笑望向人群:「是張大人給你的信心?還是郭大人,亦或是付大人……?」
他每提到一人,此人便長跪不起,最後竟是跪了一片,可自始至終,不曾有一人主動向皇帝認罪求饒,殿內一片沉重肅然的緘默,仿佛無聲之間訴說著的某種堅定不移的決心。
季祐風拊掌大笑:「你們倒是個個都死心塌地追隨她,不愧是大魏的好臣子。」只是這笑意漸寒,聲調漸低,他森森冷笑道:「梁帝若是在天有靈,看到你們這般勤勤懇懇地為他女兒鋪路,只怕笑也能笑活過來!」
最後一字落下,所有人都猛然轉過頭,愕然看向那端坐大殿正中的女子。
只見這身影一動不動,片刻,嗑噔一聲,女人伸出手將手中茶盞放回食几上,淡淡道:「陛下這話說錯了,人死不能復生,我父皇不可能再活過來。」
滿堂皆驚!
她竟直接承認了!
短暫震驚之後,低聲憤然的咒罵在人群中零零星星地響起。
「妖女!」
「禍水!」
在這其中,一道強忍著顫抖的中年男人聲線越眾而出:「微臣斗膽一問,閣下可是梁帝在位時最寵愛的永昭公主,宋行野?」
沈憶抬眼,問話之人正是禮部侍郎郭肅,他方才也被季祐風提到,此刻正跪在地上。
當初她通過操辦先帝喪事與郭肅結識,後來又接觸幾番,算是將他收入麾下,這麼久以來,他向來對她讚賞有加,不能說肝腦塗地,也絕對算的上她極信任的心腹。
沈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字字道:「不錯,我就是宋行野。」
郭肅瞳孔先是一縮,繼而怒目圓睜,仿佛被誰戲耍了般憤然甩袖,向季祐風的方向磕頭道:「臣有罪,竟受妖女蠱惑,請陛下恕罪!」
沈憶定定看著他的背影。
雖說她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可郭肅態度轉變之果斷乾脆,卻是她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