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望著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崖邊:「我跟他說清楚了,我不會怪他,我們兩個之間的所有事情一筆勾銷,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不必再有交集。」
雲華冷笑,一字一句仿佛淬著毒:「所以這就是你在承元殿養男寵的理由?這就是你可以當做你和沈聿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藉口?」
「這不是理由,也不是藉口,」沈憶平靜地說,「這是事實,是選擇。我是大周的帝王,難道要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男人終生不嫁,斷了自己的血脈,將費盡心血得來的江山拱手他人嗎?」
雲華眸光顫動,看著女人微微搖著頭,「沈聿怎麼會喜歡上你這樣的女人,你信不信,若沈聿坐在你這個位置上,他必會終生不娶,孤獨一生,直到老死!而你,根本不配他如此喜歡。」
沈憶好一會兒沒說話,再開口時,她的聲線忽然變得冰冷無比:「世上不會有這樣的人。你可以走了。」
她自幼跟隨梁帝左右,四歲開蒙,八歲旁聽朝政,十歲開始學著和朝臣打交道,見慣了人心如水,爾虞我詐。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在世人眼中,比起權力,生死,理想,愛從來都微不足道。
「你居然不信?」雲華冷笑,她似是氣極了,胸口上下劇烈地起伏著,「好,好!那我便告訴你。」
她的眼神隱隱透出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仿佛是突然之間下定了某種決心,緊緊盯著沈憶,大聲道:「你以為,當年真是沈聿害得你國破家亡嗎?你錯了!」
沈憶背對著她,原本平靜得幾近死寂的眸光忽然凝固住。
雲華一步步逼近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嚼碎了吐出來的,「他是偷看了你們大梁的輿圖,他也確實臨摹了下來,可我實話告訴你,當年他傳出去的,是一張假圖!」
瞳孔瞬間擴大,沈憶霍然回頭,「你說什麼?!」
看到她的反應,雲華的語調反而從容下來,「那張輿圖,沈聿並沒有全部照搬,而是更改了許多重要關口和軍營信息,目的就是為了讓大魏不那麼輕易地攻下樑國,若非沈安調換了真假輿圖,大梁根本不會滅亡。」
瞳孔不自覺擴大,沈憶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她想繼續追問雲華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也許在聽到這些話的一瞬間,她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眼前,雲華的嘴唇一張一合還在說些什麼,可她已漸漸地聽不清了,眼前逐漸變得模糊,無法聚焦。
她想起那日在天牢中,她滿腔絕望刻骨的恨意,對他說:「你把一切都毀了,我們不會再有以後。」
想起營帳之中,她給沈聿上好藥,無比釋然平靜地對他說:「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或許只是我們沒有緣分吧。」
想起臨別之時,秋風蕭瑟,男人沉默深邃的眸光烙在她眼底,讓她保重,而彼時,她對他說了什麼?
她說:「此戰若勝,將軍想娶妻納妾,蔭庇子孫,朕……無有不應。」
她那時並沒想到,這真是他們此生的最後一句道別。
火光明滅,女人的面容一點一點褪去了血色,慘白如雪。
耳邊遙遠模糊地傳來另一道聲音。
「沈憶,就算大魏所有人都對不起你,沈聿也從來都對得起你,他從來都對得起你。」
「嗡」的一聲,腦中忽然迴蕩起強烈的耳鳴,眼前眩暈得厲害,仿佛有人拿起棍子撬開了腦殼在裡面翻攪,但這些加起來,也不及心口萬分之一的痛楚。
痛苦達到頂峰那一瞬間,意識突然被強行關閉,沈憶倒頭栽了下去。
第104章 終章(中)
圓月當空, 銀色月光靜靜籠罩漆黑的山林。
谷底一片茂密的竹林里,地上的一襲黑影微微動了下。
沈聿睜開眼睛,潔白無瑕的碩大銀盤映入眼帘, 數丈高的翠竹拔地而起,直衝雲霄,細長碧綠的竹葉隨著夜風飄飄揚揚落下。
他仰面躺在地上, 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這是……沒死?
看這月亮的方位, 他應該只是短暫地昏厥了一會兒。
山中竹林茂密, 目光所及之處, 皆被厚厚的灰黃色竹葉覆蓋著,背部的觸感鬆軟厚實,想來正是這是長年累月堆積起來的漫山竹葉救了他一命。
沈聿試著坐起身, 手指剛動了一下, 痛楚便沿著四肢百骸傳了過來,尤其胸口和肩胛兩處,仿佛被生生撕裂,血一直在往外滲。
他掏出隨身攜帶的藥瓶, 灑了一大把止血的藥粉上去,撕下布條將傷口緊緊系住, 然後扶著手邊的竹枝慢慢起身。
剛站起來, 眼前襲來一大片重疊的黑影, 頭暈眩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