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想了想徐椒的話,並無邪念,而是認真反省片刻,確實他有時候過於剛直,不注意皇帝的面子,這才仕途坎坷。
他虛心道:「我明白了,阿姐。」
徐椒以為他懂了自家的意思,欣慰道:「大丈夫不拘小節,能成事便是,你能想通,阿姐真的很高興。」
說著,徐椒就想起今日前來的主題,她斂了斂神色,方要開口,就聽外頭道:「徐夫人、徐將軍,武康公夫人求見。」
徐椒和徐林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叔母?」
趙氏甫一進來,方想給徐椒行國禮,徐椒連忙扶起她道:「自家人,不必客氣。叔母怎麼從金陵城來京畿了?」
趙氏微微一笑,她慈愛地拍了拍徐椒的手,道:「宮中人多不便,難得此處偏僻安靜,正好來看看夫人。」
宮中人多不便,那就是有話要說了,徐林識趣地離開。
趙氏從袖口中,掏出一份名單。
徐椒接過,詫異地看著名單上的名字和籍貫。
前頭都似乎是女奴的名字,而後頭紛紛則註明了主人,這些主人徐椒都眼熟無比,與自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又或者功利些說是同一個陣營的。
徐椒皺眉道:「怎麼回事?」
趙夫人飲罷熱茶,嘆出一口氣:「這些日子,府上來了許多人,自言家中女奴偷偷跑去長公主的莊子上。」
徐椒並不避諱道:「我是在莊子上辦了個醫女館。」
趙氏皺了眉頭:「就是這樁,如今她們往你哪兒一躲,她們男人鬧到主人跟前,他們主人又鬧到我們跟前。」
徐椒問:「叔母要我如何處置呢?」
趙夫人雙眼一瞪,仿佛聽道什麼稀罕玩意。
「這還有其他法子麼?不就是快把人悄悄給送回去。」
徐椒掃了眼冊上的名字,皺眉道:「送回去,她們還能有好下場?」
趙氏道:「舜英,你可別糊塗了,咱們還指望他們上奏立你為後。這又不是什麼難事,你莫要為了幾個婢女自斷前程。」
徐椒冷笑道:「就為這幾個婢女,他們就投奔江夏黨,叔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
且不說各家之間盤桓交錯,投奔江夏黨,江夏黨人又能接納他們多少。
趙氏再次嘆了一口氣:「越國夫人給包家下了帖,說是想學一學包家的園林之道。」
「淮南包家,包衡家?」
趙氏頷首,嗓音中帶了些無可奈何,「包家也是世家大族,門第高顯,士林中也甚有威望。而他家,也有不少女兒。韓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哪裡是去學園林之藝的,恐怕是給陛下相看。」
徐椒冷冷道:「不少女兒?不如說直接去相看包家的包宜春吧。包宜春素有賢德之名,個性溫順,果然是陛下最好那口。」
這也不對,蕭葳心中珍藏的那個,可是能寫出「綠珠垂淚濕羅巾」這樣句子的人,以綠珠自比的,會是陳知盈包宜春這樣的性格人嗎。
「舜英,世家之選,非只有徐家,你要三思。」
叔母的話如同一把利刃懸在徐椒的頭頂。
蘭樨有些不解地看著徐椒,她問道:「娘子為何沒有把自己中毒的事情與夫人說了。」
徐椒坐在鏡前,看著鏡中有些憔悴的面容,伸手取來一盒玫瑰胭脂,指尖一勾,取來攤開在手背上,細細調著色。
「我若說了,那些在醫女館的逃奴,恐怕今日就要被遣散回去。」
蘭樨有些不解,她喃喃道:「怎麼會。」
早春凌寒,徐椒周身都是涼的,她的口氣不免沾了著料峭,冷得不可思議。
「家裡如今還肯和我說一聲,由我處置,無非是因我人還在這個位置上,多少顧念些我的意思。倘若他們知道我或許活不過——」
言及此處,徐椒的手不由抖了抖,細細的粉末便撲簇簇的落了下來,如碎花一般。
「——活不過今年。他們雖會為我延醫問藥,但亦會下新的賭注,尋新的人選。為了幾個奴婢得罪世交,堵了新人的路,他們定然是不肯的,便不會再顧及我這裡的想法,恐怕就立行決斷了。」
人走而茶涼,是世間顛撲不破的真理。再熱的權柄,到了人死那刻,都化作灰燼。
蘭樨咬著唇,她想安慰徐椒,卻被徐椒打斷。
「這也沒有什麼。徐家數代戚里,能成為後族,便是這樣經營而來。我往前有那麼多或囂張或逍遙的日子,也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如今到我這兒,也該是這樣的。確實不能因為幾個奴婢給後人添些沒有必要的麻煩。」
蘭樨頷首道:「那我們明日就遣人把那些逃奴送回去。」
徐椒調著調著,只覺的心煩意亂,索性拿帕子將手頭胭脂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