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夫人與徐太后有些私交,她拍了拍徐椒的手,道:「好好照顧自己。」
只是這麼一句,徐椒心頭的酸澀就忍不住奔涌而出,衝到她的鼻尖,她臉上端著得體的笑意,眼眶卻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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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前,徐椒千挑萬選了幾處軍紀嚴明、將領開明,又與徐家有些交情的大營,用徐林的名義去信問詢醫女之事。
蘭樨如今,也不再勸什麼後宮與軍中少些牽扯的廢話,只在一側默默地磨墨。
去信的措辭撰文極耗心思,徐椒寫完最後一筆,月亮已掛在水晶簾梢上。銀泠的波光如緞面一般飄起,漏出幾抹輕悄的夜色。
她心下一松,看著自己寫寫畫畫的草稿,頗有些玩笑道:「想來選婿便是這般。」
蘭樨將固本的歸元湯呈上,寬慰道:「娘子怕軍中將她們充作軍妓,謹慎點是自然的。」
徐椒頷首,「且最好在本營中。沖前快攻的隊伍,她們未曾受訓過,恐怕未必能跟上。」
蘭樨誒了一句,她心中想若是二公子徐林還能是一營的主將,就能都送給他由他安排,哪用如今這樣四處打聽呢。
但若這話不能說出,說出徒增娘子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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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將領接到徐椒的信,有不為所動的,也有動心的,荊州的左營將軍顧曄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荊州是今上親防之地,作為中人,他自然要請示上司的意思。
於是這封信就這樣呈到蕭葳的案頭。恰時恰好,徐林也被召在營中。
蕭葳挑眉:「你寫的?」
徐林掃過一眼,道:「陛下以為呢。」
蕭葳道:「你們徐家真是英雄輩出。」
徐林連忙跪下:「陛下···阿姐她···」
蕭葳微微抬起手,示意他不必說下去,他翻開一份奏疏粗粗略過,提起硃批寫下幾個字,又開口道:「你還是想去汝地?」
徐林頷首道:「臣願肝腦塗地死守汝地。」
蕭葳罷下筆,就著營帳中昏黃的光影看向跪在案前的徐林,身行眉眼頗叫他想起一個人。
「荊州右衛位在五品,亦非雜號,子聰不願意?」
「臣謝陛下大恩,然臣少於荊州駐防,此間之道不甚了解,恐不足以擔此重任。」
「徐子聰。」筆與筆架石之間磕出清脆的音響,蕭葳冷冷打斷他的話,「你在欺君。」
徐林跪在地上,黑硬的如一塊磐石。
蕭葳的語調寡淡道:「樊城之戰,你當年不是也來了嗎。」
徐林思索著什麼,帳外忽然來報,王將軍到了。
蕭葳喊了傳。
王將軍掃過一眼跪著的徐林,見今上沒有喊他退下的意思,只得開始匯報軍機之事。
末了,蕭葳忽然又問徐林怎麼看。
徐林老老實實道:「大蜀山有精良之將,可以將山中作為天然屏障設下陷阱,此乃上策。張刺史將敵人放過來,再依城池來拒,則是下策。」
王將軍皺眉:「陳刺史依前線事實而制策,徐小將軍這番話未免站著說話不腰疼。」
徐林道:「我只是說實話而已。」
王將軍瞪眼道:「徐太守素有莽直之說,常頂撞部里諸官,鬧得州府不寧。陳刺史性情溫和,以大局為計,才從中周旋。徐太守郵湖失糧一事,若全賴陳刺史的調度,若不是先太后——」
「王槐。」
蕭葳打斷他的話,王將軍這才憤憤退到一邊,他對於徐林作為外戚,在郵湖案中被輕拿輕放很是不滿。
徐林沉默,這便是他這些年越發沉寂寡言的原因。
天才有天才的方法,徐林是天才,天才可以做到的事,可別人未必能做到,也未必能理解。
何況他身上還背負著百口莫辯的郵湖案。
蕭葳看著徐林,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辯的嗎。」
徐林搖搖頭。
蕭葳揮退王王槐,目光落在方才那封信上,旁徵博引,文辭激盪。
半晌,他才嗤笑一聲:「徐子聰,你應該讓你姐姐入你幕府,給你當個文書主薄,替你來辯。」
中軍帳中一時無光,風透過軍帳門帶起黑暗中的塵土,徐林覺得喉頭有些發脹。
死寂,就能聽見帳外將士巡邏的腳步聲,風吹營旗的獵獵聲,高高低低,各自有主。
又是良久。
「汝地右營空了個監軍校尉,你先去填吧。」
徐林身姿猛然一怔,他方想謝恩,卻覺得有什麼東西輕飄飄地旋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