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手往牛車上一搭,似市井無賴一般吼道:「退錢,不然報官!」
胡商深吸一口氣,伸手取下腰間的荷包。
李昭寧飛快地蹦下車,按住胡商的手:「等等。」
她撇了一眼無賴,將地上的米撿起來,捏在指尖,輕輕一掰,米粒就斷成了兩截。
李昭寧將手上的米粒攤在無賴面前:「你看清楚,新米折斷的斷面上,米心無顏色差異,而陳米則是米心泛白。米放得越久,色差越大。」
燈火閃閃,胡商也湊過去看了看,只見李昭寧灰撲撲的掌心裡,米粒晶瑩潔白,透亮澄淨,從裡到外的色澤都如白玉一般均勻。
無賴一把拍開李昭寧的手,將一根草咬在唇間,不耐煩道:「我不管,這就是陳米,給老子退錢!」
李昭寧收回手,冷笑一聲:「那報官吧。」
她挺見不得有人無理取鬧的,況且還是訛人的錢。
胡商雖然在賣米,但並未因糧食短缺就漲價,反而賣得很便宜。他算價錢會抹掉零頭,偶有貧困者,他還會多送點。
這樣的人,雖然綁架了李昭寧,但她不會因此顛倒黑白。
無賴聞言嗤笑一聲,拉著胡商衣袖道:「走,去見官!」
李昭寧未動,指了指胡商,笑道:「他就是官。」
胡商一愣,沒有說話。
無賴臉色一變,看了看胡商,又看了看李昭寧,閉著眼睛嚷:「別在這瞎咧咧,跟我去見鄉長!」
李昭寧雙手背在胸前,神色篤定又強硬:「是你們鄉長官大,還是監門校尉官大?」
胡商又撇了一眼李昭寧,但還是沉默著。
無賴停了下來,眼神在胡商身上閃爍跳躍,猶猶豫豫了半晌,道:「校尉怎麼會來這裡賣米,你們假冒官員,還以次充好,別想抵賴!」
李昭寧懶得再跟他辯駁,走回牛車處,伸手在胡商的包裹里掏出他剛才用來出城的文書,提起一角,在無賴面前抖開:
「知道你不識字,但這是官印!官印總認識吧?」
無賴愣神間,李昭寧又把胡商的小荷包高高舉起:
「看看這荷包的布料,這是蜀錦!什麼樣的人家,能用得起蜀錦做荷包?!」
無賴梗著脖子,看了眼荷包,又看了眼那蓋著朱印的文書,突然渾身一顫,眼中泛起深深的恐懼。他看了一眼胡商,嘴唇哆嗦兩下,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就嗖地一聲跑了。
李昭寧這才回頭看胡商,只見他皺著眉,眼中儘是無奈的怒意,語氣也不再平緩,而是有些著急:
「文書給我。」
李昭寧拔腿就跑。
要擺脫他,這是最好的機會。
她剛才去拿胡商的東西,一是為了震懾無賴,二是為了自己逃跑方便。
有了官府的文書,有了錢,她還怕回不去她的姚州?
李昭寧一路狂奔,胸口的起伏都快跟道路兩邊的小山丘一般高了。那胡商能一人殺兩個官兵,體力耐力肯定是極好的,她不敢慢,就算小腿酸痛沉重、呼吸也有了陣陣血腥味,也不敢停下休息,一步步踉蹌著往前挪。
李昭寧拐進一個岔路口,眼前是另一個小村子,雖然燈火不甚明亮,但有一縷白色的炊煙正從低矮的屋檐上裊裊上升,在黑空中消散瀰漫,遠遠地激得李昭寧口水直冒,一直被她壓著的餓意也湧上喉頭。
她走近村莊,停在那戶正做著飯的人家門前,抬起手,卻懸在了半空。
李昭寧雖然沒地方過夜,但出門在外,不知道人家底細,不敢貿然借宿。
她猶豫半天,正準備放下手,突然聽到籬笆的另一邊傳來滋滋的的聲響,不一會兒,肉和油的香味盈盈而來,讓毫無防備的李昭寧鼻子痒痒,打了個噴嚏。
「阿嚏!」
李昭寧吸了吸鼻子,默默地轉頭走開,卻聽到身後吱呀一聲,門開了。
「嬌嬌回來……誒?不是嬌嬌?」
一個尖細的女聲自身後傳來,李昭寧轉過頭,看見一個胖胖的農婦,素衣白裙,面龐潮紅油亮,正上下打量著李昭寧。
「認錯人了,我以為是我家嬌嬌呢,不好意思……」
她尷尬地笑笑,將手上的水蹭在腰間的圍裙上,搓了搓手。
李昭寧扯著嘴角笑了笑,正準備轉身,又聽到她問:
「這麼晚了,女郎是不是迷路了?」
那農婦走上前來,笑著看了看李昭寧:「女郎看起來是個趕遠路的,這附近村子多,晚上沒燈,迷路也正常,」她眉目間盈滿寬慰和慈愛,「每隔幾天我都會在村子裡看到迷路的人,也收留過不少人。女郎若是不嫌棄,就在我家住一晚?」
李昭寧被她的笑容所感,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好。」
那農婦便將她領進了屋,帶她進了一個小房間,寒暄一陣,羞澀一笑:
「房間小,就只收女郎一貫錢吧。莫嫌貴,別人家的價錢是我家的兩倍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