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寧稍稍放下心,關好門。
門外,裴硯等了很久,都沒等到有人開門。
暗夜寂靜,遠處卻突然傳來幾聲犬吠。
裴硯眸光一顫,眯起眼睛,緩緩拉開門。
小小的房間一覽無餘,沒有人影,只有溫熱的床鋪,一室寒風。
*
傍晚的長安城郊突然下起了雨。
李昭寧正順著山路往南走,一路小跑,躲進路邊的小茅屋避雨,進來才發現裡面已經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
那些人有老有少,皆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看到乾淨整潔的她,就好像餓漢看到一般,眼中充滿了貪婪和欣喜。
她暗叫糟糕,早知道就不穿新衣服了。
眾人一哄而上,她明晃晃的身影瞬間被淹沒在黑漆漆的腦袋裡。
但李昭寧怎麼可能是任人欺負的小包子呢。
有手伸過來就拍開手,有腿來絆就踢開腿,那些流民雖然人多,但因多日吃不飽飯,出招綿軟,耐力也不如她,一番打鬥下來,李昭寧漸漸占了上風。
她握緊拳頭,背脊微微弓起,一邊呼哧呼哧地喘氣,一邊警覺地盯著周圍蠢蠢欲動的眼睛,腳下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多人,呼痛聲不斷。
「還上嗎?」她問。
眾人皆搖頭。
她掃視一圈,終於找到了一個小女孩,十歲左右,圓臉雙馬尾,骨瘦嶙峋,但眼神漆黑透亮。被她拉出人群的時候,瑟縮了一下,但沒哭,也沒跑。
看起來靠譜。
她從包裹里拿出一小塊麥芽糖,放在小女孩手心,問她:「你們是強盜,還是流民?」
雖然人數不少,但他們上來搶東西的時候亂糟糟的,也沒有拿兇器,不像是有組織的山賊。
小女孩懵懵的:「有區別嗎?」
……說得真對。
「那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姚州。」
李昭寧的瞳孔猛地收縮。
姚州是她的封地,一直豐饒富裕,怎麼會有從姚州來的流民?
除非……
「姚州已經被南詔攻下,我們一路逃難,但是每個城都不肯收留我們,就只能在外面搶點路人的東西,勉強活著。」
人群中的一個老婦人喃喃開口。
李昭寧難過地閉上眼,五臟六腑似被無數尖刀刺入。
這些人並不是她的敵人,而是她的子民。
數月前,她從姚州一走,身後山河陷落,百姓本可投降,但卻選擇了棄城逃向中原。他們心裡,還是認自己為大周子民,要回到大周的土地上去。
可大周認他們嗎?姚州離長安千里之遙,途中城鎮無數,卻沒有一座城願意收留他們。
雖然閉著眼睛,但流民的臉似翻書一般歷歷在目,刺得她眼睛一陣陣酸澀地痛。
她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
睜開眼時,眸中怒意已盡數消散。
不就是姚州嘛,她十歲那年就能多方籌謀將這塊地拿下,如今她二十一歲,難道還不能收回姚州嗎?
李昭寧讓他們在這裡等著,她則拿起唯一的一把傘走出了門。這裡離裴硯的難民營不遠,或許裴硯不在,但村裡的人都算親和,或許可以說服他們暫且收留這二十來個人。
「姐姐。」剛才的小女孩站在門口,怯怯地叫住她。
「怎麼?」李昭寧回頭。
小女孩指了指屋後的柱子:「那裡有一匹馬,是他們前天搶來的。」
她順著手指一看,果然有一隻韁繩系在柱子上,韁繩的另一頭是一隻高大壯碩的黑馬,毛色黑中透紅,肌肉渾厚發達,一看就是京中貴人才養得起的寶馬名駒。
「從哪兒搶來的?」
按理說,達官貴人應該有很多隨行的侍從才對。
「不知道,」小女孩搖頭,「據說是位獨身一人,長相頗好的郎君。」
裴硯?
不可能。他是文臣,騎馬的時間不多,不需要養這麼好的馬。
李昭寧道了謝,向著難民營策馬狂奔,一個時辰不到,她就看到前方不遠處難民營的燈火,在漆黑的夜裡格外亮眼。
她欣喜地拉住韁繩,讓馬兒漸漸停下,但走到村口時,馬卻突然拐彎,向著長安城的方向飛快地奔去,任憑她怎麼做,都沒法讓馬兒停下,只能緊緊抱著馬脖子。
耳邊的風和馬蹄聲混在一起呼嘯而過,馬兒喘息間的潮熱氣息和泥土的腥味撲面而來,加上劇烈的顛簸,弄得李昭寧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