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有人在她身後喊。
不是羽林軍。
聲音再熟悉不過,是謝檀弈。
謝靜姝肩膀一顫,仿佛被施了術法般,定在原地。
「你鬼鬼祟祟的要去哪兒?」身後人快步攔在她身前。
目光瞥見青年被燒毀的衣擺,原本不染塵埃的足履遍布污漬,只有上面用的金線縫製的五爪金龍在淬火後反而更加醒目。
她立刻跪下磕頭,刻意粗著嗓子說,「陛下恕罪,棠西宮大火撲滅後奴婢被黑煙燻壞眼睛,以至於剛才迷了路。現在雙目已能視物,正要趕回掖庭。」
「抬頭。」青年帝王淡淡開口,冷硬的聲音不容拒絕。
本就提到嗓子眼的心臟越跳越快,喉嚨泛起一股腥甜,謝靜姝咬著舌尖強迫自己冷靜。
「奴婢不敢直視聖顏。」
「朕說,抬頭。」
在帝王發怒之前,她只好抬頭。
臉上抹了灰,簡單做過易容,髮髻弄亂了,聲音也已經被濃煙燻得像個公鴨嗓,千萬不要被認出來。
月色皎潔,燈火通明,她看清謝檀弈的臉。
發冠已落,墨發盡散,臉有擦傷,華服被燒出幾個大洞,與她相比一時不知誰更狼狽。
可他依舊挺拔地站在面前,長身玉立,深不見底的黑眸無半分頹唐之氣。
猛然想起自己是在扮演宮女,怎能膽大包天,直視君主?是以連忙掃下眼睫。
她看到長袖下青年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撫摸她。
難道被認出來了嗎?
不,也許只是想懲戒一個不守規矩的宮女。
謝靜姝縮了縮脖子。
似乎是瞧見她細小的動作,伸出的手凌空一滯,很快又握成拳收了回去。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久到皎月又被薄霧隱去光芒。
沒有人能抗住帝王的審視,指甲用力掐著掌心,後背已是汗濕一片。
青年帝王終於緩緩開口,「你走罷。」
謝靜姝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沒被認出來,巨大的欣喜如潮水般將她吞沒。
「謝陛下開恩,奴婢告退。」
她站起身,後退幾步,剛剛轉身走,卻又聽身後人喊,「等等。」
只好站定,轉過身來,斂眉垂眸,「陛下若還有吩咐,奴婢聽候差遣。」
「你掉的東西。」謝檀弈示意她伸手。
她照做,一粒圓滾滾,胖乎乎的金豌豆落入掌心,像是接了塊烙紅的鐵塊。準備逃走前為防止事途多舛,她揣了許多財寶在身。
「這是奴婢的私房錢,」臉燒著,謝靜姝結結巴巴地圓謊,「不是偷的。」
「那邊還有。」謝檀弈說。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磚石地板上稀稀落落地躺著另外幾顆金豌豆,還有裝豌豆的金豆莢。
謝靜姝愣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撿。逃得太匆忙,珠寶掉落一地竟渾然不覺。
「你入宮幾年?竟攢了這麼多私房錢。」謝檀弈問。
「三年,前兩年沒攢什麼錢,大部分是第三年貴妃入宮後賞賜的。」
「哦?她真大方,把朕給她的東西,都賞賜給別人。」
青年聲線淡淡的,像飄在半空中的冷雪,聽不出情緒,可一片片落下來,卻能把松枝壓垮。
金豌豆和金豆莢都是謝檀弈送她的東西,寓意多「籽」多福。她嫌寓意不好,拆散了都分給宮人,結果宮人們面面相覷,如臨大敵般紛紛跪地,無論她怎麼說皇帝不會怪罪,都不肯接。
手指已經快被指甲掐出血,她只能硬著頭皮憋出一句,「貴妃人好,對宮人們都很好。」
「但她對朕一點也不好。」
謝靜姝眉心一跳,不知道謝檀弈又在發什麼瘋,竟會失態到將感情之苦訴與宮人聽。如今以宮女身份示人,還得安慰他。
她能如何安慰?
只能順著他的話打官腔,「得知此事,奴婢深感痛心。」
默數五個數,謝檀弈沒說話。大概是她沒安慰好,被氣到了。
她只好接著說,「天涯何處無芳草?陛下英明神武,無數傾城紅顏自當為您傾倒。貴妃有眼無珠,不識好歹,此生必定不得好……」
「住口!」
還沒說出口的「死」字被這一聲呵斥堵回去。